江湖行 ——记唐晓宏7段 新丰清酒斗十千， 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 系马高楼垂柳边。这首唐诗是我采访唐晓宏业余7段时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里的。而正当我在酝酿如何把这种对昔年唐晓宏行走江湖的传奇的向往和倾慕表达给他的时候，电话那边唐晓宏口音纯正的重庆话传来：“哪儿有你想得那么潇洒浪漫哦……” 我一楞神的时候，话筒里传来唐7段打火机点烟的声音：“我告诉吧，外面关于我的传言，你把他反过来看就可以了。” “也包括江湖上流传的关于彩棋的故事吗？”我有些吃惊。 “如果我下了30年的围棋，只是给大家留下点下彩棋的印象，哪我也太失败了嘛。”电话那边清晰地传来很深地吸了一口烟的声音。时光回溯到1989年，28岁的唐晓宏开始了自己行走江湖的旅程。当时唐晓宏在围棋方面取得的成就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业余4段而已，这个时候，随着中日围棋擂台赛掀起的围棋热，黄河杯和晚报杯业余围棋赛的年度交流，大江南北的业余高手早就通过各种比赛获取了声名，谁会注意一个其貌不扬、普普通通的业余4段呢？他唯一可恃的是求学于成都科技大学(现四川联合大学)四年中在围棋上的努力和大学毕业分配到四川峨眉水泥厂子弟校闭门修炼的心得。唐晓宏自己很怀念在四川峨眉水泥厂子弟校教书的那段时光，他笑称当时“什么课程都教，逼得自己只有拼命看书充实自己。”工作之余，他全部的身心都投入到了自己喜爱的围棋上。在苦无高手对局的环境里，青灯陋室，寒夜苦读，他总结和摸索出了自己学习围棋的理论方法——自我否定。对于“自我否定”的理解，唐晓宏认为对围棋的学习做到把以前所学的忘记并不难，困难在于是对所学知识的否定和批判以及围棋思维的突破。唐晓宏对自己这种学习方法(也许只有他自己能理解)取得的成果表示满意，他讲了一个故事：在1984、1985年，四川的汪汀(1989年曾获得第2届晚报杯第6名)应该是四川业余围棋界最强的棋手，唐与之对局，每战必败。而经过在四川峨眉水泥厂子弟校磨练反思，几年后双方再交手，结果就调了个个儿。棋艺成熟、成名之后的唐晓宏在无数次的场合被业余棋迷问及怎样才能长棋这个问题时，他的回答除了“自我否定”之外就是“简单就好”，而实际上，对围棋有着很深理解的他在对人生的态度上从来就没有想要“简单”。或者，这次行走江湖就是对他不想“简单”的一个注解吧。从1989年初到1992年初，唐晓宏的棋迹留在了长江以南的很多地方：南昌、舟山、上海、萍乡、长沙、武汉、九江……会过了许多业余界著名的棋手：彭时佳、李家庆、吴铁民、夏胜浩……直到现在，当地有着较长棋龄的棋迷都还可以对这个中国业余围棋界最具传奇色彩的棋手的棋事津津乐道。但当现今绝大多数棋迷把唐7段这段江湖行看成是一件棋心剑胆、潇洒浪漫的行为的同时，唐晓宏个人的苦楚又能有谁知？ “我绝不后悔！”这个态度基于了他认识围棋30年以来的热爱。“实际上在1979年考上成都科技大学之前，我个人也有过不少的经历，我做过仓库保管员、也在学校里代过课……”但是江湖的深远还是远远超出了年轻的他的理解，以至于对这三年的经历他感叹了“催人泪下”和“那段时间的经历用饥寒交迫来形容一点也不过分”这样的话。这是唐晓宏个人对那段经历的真实感受。在舟山的时候，应人之邀，唐晓宏去那里教了一个星期的棋(报酬为200元，在当时算不错的)，而他到达舟山的时候身上只剩下2元钱。面子和尊严使他靠着这2元钱生活了整整一个星期！类似的经历还有很多…… 唐晓宏没有回避那段时间里他的彩棋经历，只是他声明自己绝不是像某些文章里写的是那种先装棋差再恨恨“咬”对手一口的人，一般彩棋的金额也就是10或20 元。实际上当年自己行走江湖全赖以各地朋友的帮助。而传奇的故事却一直出现在性格张扬的唐晓宏身上，在上海，已经被唐晓宏杀“花”了的业余棋界惊呼入侵上海滩的“川军厉害”，一个名为乔广生的上海商人出资搞了一个小型比赛，请出了当年业余棋界的顶尖好手——李家庆6段，和上海的杨桥6段、夏支江6段一起要阻止唐晓宏在上海的连胜，结果李家庆在决赛中三番棋 2比1战胜了唐晓宏，为高傲的上海棋界挽回了面子。而来自川中的唐晓宏却在此赛后赢得了李家庆的尊重和赞扬以及上海棋界的认可。多年之后，淡出江湖的李家庆6段在回忆起唐晓宏时说：“当时虽是有种肩负上海棋界声名出战的感觉，但是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就是在棋馆里和别人下彩赢了之后，他也是很耐心地给对手讲解得失和对手需要避免的错误。” 在湖南，唐晓宏以业余4段的身份授两子1比1战平当年湖南省业余比赛冠军，回忆起这段往事的他掩饰不住淡淡的得意说：“搞得我被迫向湖南棋界的朋友道歉。” 在安徽，当地的最高水平棋手被唐晓宏让两子还不能抵挡，心中不服的安徽业余棋界的一帮年轻人深夜带款挟棋找到他住的招待所要求对局。 …… 就这样，3年时间里，年轻的唐晓宏像武侠世界里的剑客每天“拔剑拔剑再拔剑”一样在不同的地方对局对局再对局，和他交手过的著名还是不著名的业余棋手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数字来计。他有赢棋的快乐，也有输棋的窘迫,有单纯对棋局的思考，也有面对壮美河山的人生感悟，他的棋艺在江湖的风雨中飞涨，名声在业余棋界流传，走南闯北的经历也充实和磨炼了他。川西平原的菜花黄了又谢，谢了又黄，等到倦了漂泊的唐晓宏思归时，1992年的春天已经来临了…… 时至今日，我和一些朋友在讨论唐晓宏这段江湖经历(甚至有艺术青年归结为中国业余棋手的一种“行为艺术”)的时候，大多有如此感慨：“也许只有一个唐晓宏才能做得到啊。” 唐晓宏在很多年后回答“为什么要这样选择？”的时候，说首先出于对围棋的热爱，其次是自己性格从来就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喜欢闯荡，而且人生的目标应该是自我追求和完善……就在这篇稿子写作的同时，唐晓宏的朋友和对手，京城的孙宜国7段在电话里和我的几句闲聊或者可以作为一个不是回答的回答——“他就是那样的人，他的一生可以有很多更好的选择的时候，他总是选择了他人想不到的一种。”孙7段的话从另一个方面解释了唐晓宏对于围棋里“时机”一词的定义，唐晓宏认为“时机”是一种价值，这种价值的大小取决于你的选择。而当我继续追问“那么你的时机价值怎样”的时候，唐7段发出一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声。三年的江湖磨砺在1992年湖南怀化的“千人百团”大赛中夺取冠军得到了回报，在唐晓宏的眼里，这个规模宏大(618人同场竞技)、参加名手众多(如章德辉、彭时佳、刘轶一、田向东、姜磊等)的比赛是检验自己的好机会，相对于三年前那个在棋道的追求和人生的思考道路上踯躅而行的“业余4段”而言，这个时候的唐晓宏已是吴下阿蒙，非往日可比了。围棋生涯中第一个冠军的夺取是对他在棋道上“自我否定”的追求的肯定，江湖的磨练又使他凭添临局的从容和霸气。这个时候，唐晓宏肯定怀念起昔年在峨眉山麓彻夜不眠的思考和否定：我成功了吗？ 1993年，唐晓宏第一次代表成都参加晚报杯就取得了团体冠军、个人第5名的好成绩。其后，他又多次代表成都和外地参赛。1999年是唐晓宏得意的一年，那一年，他四上北京，参加了向顶尖业余棋手公开的阿含·桐山杯、TCL杯、中韩业余对抗赛和有线电视快棋赛三项业余大赛。在TCL杯中，他获得冠军定为专业7段，这一年，唐晓宏达到了个人事业的顶峰。而传奇般的经历和不凡的棋艺也使唐晓宏在业余棋界里赢得了极佳的声名，胡煜清6段对他的感觉是：“为人随和、幽默、热心的江湖大侠。”这句话基本上代表了大多数业余棋手的看法。 1993年之后，唐晓宏的生活安定下来。其实，他一直没有放弃到外面看看，沿海和江南仍是他开拓自己眼界、实现自己大学时代立下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下万局棋”誓言的地方。但是一定时候他总要回到川西平原，因为那里有他的妻子和女儿，说到自己的妻子，唐晓宏说：“这么多年，真的要谢谢她对我的支持”。 “人生的价值是一个分数，分子代表对社会的付出，分母是对社会的索取。这个分数的值将趋近于1。”这句话是出身干部家庭的唐晓宏经年阅读文、史、哲等书籍结合自己42年的人生阅历的总结。他没有说自己的这个“值”是大于还是小于1，也许他认为还没有到总结的时候。而实际上，至少在业余围棋领域，他的朋友、和他对局过或看过他下棋甚至仅仅是在棋馆茶社听过关于他的故事的人，都会觉得生养他的山城重庆和对他一生有重大影响的锦绣成都，都可以为他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