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弊成了成功之道,我很伤心
耶鲁大学生物学教授Stearns回应北大学生课程论文涉嫌剽窃一事,称大学剽窃成风,根在惩罚不严厉 稿源：南方都市报 日期:[ 2007年12月27日 ] 版次:[ AA16 ] 版名:[ 对话 ] 下一篇
北大生命科学院在网站上挂出该院长对此事的回应。张斌摄



　　复旦大学师生剽窃案还未尘埃落定，北京大学也出现同样问题。12月19日，北大BBS上出现了一封耶鲁大学生物学教授StephenStearns写给选修其课程的学生的信。信中称，从学生到老师，剽窃学术成果的行为普遍存在。该信使北大乃至整个中国的学术诚信问题再次引起海内外人士的关注。北大有关方面在网上公开回应称，学校教务处已开始着手调查实情，将根据实际情况妥善处理。


　　Stearns在信中称，有3名北大学生的论文有抄袭行为，情节最严重的一例可谓“厚颜无耻”。在北大，剽窃他人成果的不止学生，还有教授。这种事情之所以不断重演，是因为惩罚不够严厉。


　　Stearns教授已经返回美国好几天，但他的心情仍像离开北京时那么苦恼，悲伤。圣诞节当天，他接受了本报记者的电邮采访。



　　“诚信乃学术之本


　　不能因为有社会原因而原谅校园问题，不能因为其他学校有问题而原谅北大，不能因为是常出现的事情而原谅一次事件，不能因为多人舞弊而原谅一个学生。每个北大学生都应该努力成为社会先进的典范，而不是社会落后的样本。


　　有必要避免社会过度高压，（以免）导致某个学生因为年轻时犯的错误而严重影响其一生。


　　―――选修Stearns的课程的学生大多来自北大生命科学学院。12月21日，该院院长饶毅在网上作出回应。”



　　发现剽窃让我如入泥沼


　　我心情非常沉重，开始怀疑上课的意义。我希望他们做些有价值的事，而不是偷窃别人的成果


　　记者：学生们可能没想到，剽窃的事惹你这么生气？


　　Stearns：今年秋天，作为北大-耶鲁联合培养计划的一部分，我到北大开了两门课。一门是讲授课程，另一门是研讨课。在这两门课上，我强调过剽窃的严重性。学生们提交论文定稿前，我专门给每个人发了封邮件，重申我对剽窃深恶痛绝。但论文交上来后，我还是发现了两例剽窃行为。一例手法老练，情节严重，另一例则厚颜无耻得令人难以置信。于是我又给每个同学写了封信，也就是现在网上流传的那封。这封信同时也寄给了耶鲁驻北大代表，以及部分耶鲁教授和北大教授。事实上，交初稿时已有一名学生因为抄袭而被批评。前后加起来，一共有3名学生不及格。


　　记者：为什么要把信贴到网上呢？


　　Stearns：我讨论班上一名女学生提议把信件内容传到网上。她很优秀，希望借此让年轻学生引以为戒。我接受了她的建议，允许她把信贴到了北大BBS上。


　　记者：学生剽窃严重到什么程度？


　　Stearns：最不严重的情况：两句一字不差地抄袭，没有给出出处和引文；不算太严重的情况：论文第一段整个都是抄袭的；最严重的情况：有3段文字全都是从作者所写的一篇网络文章上抄袭的。后来，我用一种侦测抄袭的电脑程序再次核查这篇论文，发现它里面抄袭的部分不止那3段。


　　记者：这些剽窃案例，你是怎么发觉的？


　　Stearns：这些英文难以说得流利的学生写出来的句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经验丰富的说母语者写出来的，这让我起疑。有好几种方法可以查找网上资源，比如GoogleScholar等。


　　记者：看着学生们偷窃别人的思想和话语，你是什么感受？


　　Stearns：我心情非常沉重，好像走在泥沼地，开始怀疑上课的意义。为了当名好老师，我认真备课，详细地批改论文。生命如此短暂，为什么要把时间花在存心欺骗我的人的身上呢？


　　这些学生中，将来也许有人会身居要职，我希望他们能独立思考，德才兼备。因为无才无德而制造可怕灾难的领导，我见过太多。即使做普通市民，我也希望他们做些有价值的事，而不是偷窃别人的成果。


　　剽窃现象中国最普遍


　　我从教几十年。在美国和欧洲，学生剽窃现象偶尔发生，远远没有中国那么普遍


　　记者：现在有多少学生跟着你学习？


　　Stearns：我在耶鲁每年通常教90到140名学生，这个秋季我在北大至少教36名学生。


　　记者：在你的印象中，学生剽窃学术成果，是世界范围内的普遍现象，还是中国仅有的特殊现象？


　　Stearns：其他国家的学生也剽窃，但比中国少得多。在耶鲁大学，约有5000名本科生，每年因剽窃而受到惩罚的人非常少。一旦被发现，程度轻的留校察看，严重的开除学籍。


　　我从教几十年，除了美国和中国，还到瑞士带过课。在美国和欧洲，学生剽窃现象偶尔发生，远远没有中国那么普遍。


　　选修我的课，学生写论文分三步，先交提纲，然后交初稿，最后交定稿。在此过程中，我对北大学生剽窃问题有了清楚认识。在先交来的初稿中，我发现了一例剽窃个案：文章第一段完全抄袭，没有注明出处。我给这篇论文打了零分。我告诉学生们，只要他们认真修改初稿，说明哪些部分是抄袭，我会原谅他们。但在定稿中，必须注明出处和来源。这个学生受到惩罚后，学生们知道我是严厉的，许多人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了。我估计，至少有一半学生的论文存在抄袭行为。遗憾的是，论文定稿中，仍有两名学生继续抄袭。


　　记者：学生们意识到自己错了吗？


　　Stearns：三名被警告的学生有两名意识到了。我接到了他们诚挚的道歉，我也接受了他们的道歉。他们承认自己犯了错误，告诉我说他们得到了非常重要的教训，足以让他们铭记终生，并保证他们不再剽窃。第三个学生，也就是最严重的那个，我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不诚实带来的伤害


　　不少来信者说，在中国的大学，欺骗行为普遍存在。一些教授鼓励学生剽窃，把教育当成走过场


　　记者：信件上网前，你有没有想到会引起很大关注？


　　Stearns：自12月19日以来，我不断收到来自中国、美国、加拿大等国的电子邮件，这是我没想到的。更没想到的是，美国高教界颇具影响力的《高等教育报》也就此事发表了评论。截至12月23日，我粗略统计到，这条新闻已被十几家网站转载。


　　记者：给你写信的人想表达什么？


　　Stearns：他们主要是反映中国学术界存在的问题。归纳一下大概有几点：一、学术剽窃在中国非常普遍，从学生到教授都存在；二、学生找教授写入研推荐信，一些教授让学生们自己写，教授最后只是签个名而已。这样一来，使中国学生留学申请材料的可信度大打折扣；三、事实上，一些教授鼓励学生剽窃，把教育当成走过场。


　　可以想象，这些事情会给年轻人造成什么影响，使他们对自己所受的教育产生怀疑。一名14年前移民美国的中国女子说，她的内心深处一度充满不诚实，整整花了10年时间才克服掉，但不诚实带来的伤害永难消除。


　　不少来信者说，在中国的大学，欺骗行为普遍存在，有些事情令人心碎。


　　剽窃总是被容忍


　　北大之所以有很多人剽窃论文，根本原因是惩罚得不够严厉


　　记者：眼下你对中国的学生和教授有什么建议吗？


　　Stearns：我所接到的E-mail以及我在北大的经验表明，抄袭问题大量存在，这将需要经过许多年的持续努力来加以纠正。不要灰心丧气，在中国的大学里有许多品德优良的正直之士。从改变这些事情入手，你可以影响到你的周遭环境。


　　无论在何处发现，都必须加以验证、公开和惩处，包括在政治理论课中，我听说在这门课程中剽窃不仅习以为常，而且受到了容忍。


　　记者：你认为中国学术界对剽窃行为施予的惩罚是不是太轻了？


　　Stearns：剽窃被曝光后，就会受到处罚，有时候很严厉，因为有严格的规章在那儿。但这些规章常常被漠视。北大有名社会学家，把外文书翻译成中文后，署上自己的名字就出版了。这样做的代价仅仅是丢了行政职务，教授的位子没有动。北大之所以有很多人剽窃论文，根本原因是惩罚得不够严厉。


　　记者：最后，你还想对北大学生说些什么？


　　Stearns：北大学生的头脑不比世界任何地方的学生差，但这些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中，有的人把作弊作为成功之道，我很伤心。比起那些被他们偷窃思想的人，和那些被他们欺骗愚弄的人，他们才是受伤最重的。


　　采写：本报记者 左志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