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杂记

4月29日 18:01 By XXXX 2千字 51次杵击 5回复

之一：征哥

征哥是卖水果的，他那个店面，位置不太好，是一条大路往胡同里拐弯儿的把角儿，之前是个药店，生意不怎么旺，转给征哥的时候，是去年年底，我晚上遛弯儿走到这儿，看见新树了个大牌子“征哥精品水果店”，绿底儿红字儿，还跟我媳妇儿说呢，看，劳动人民的审美，红配绿，管你好看不好看呢，就是这么扎眼。

走过去，征哥就在门口打招呼呢，一个黑胖子，半秃的脑袋泛着油光儿，跟工地上做饭的大师傅似的，一劲儿往里让人。我们进去随便买了点儿东西，忘了多少钱了，征哥当场把零头抹了，然后追着我们加微信，我媳妇不乐意加他，我抹不开面子，就加了他。

然后就天天在朋友圈儿里遭遇征哥信息轰炸，全是他这店里新上的水果，基本都是小视频，有试吃的，有客户来提货的，有开箱的，一天十几条儿，虽然有点儿讨厌，但是，不得不说，真敬业。

然后，疫情就来了。一条街上，除了药店超市，全都关门了，原先几家水果店全都拉了卷帘闸，除了征哥。

征哥开始送水果上门服务。

不管你要多少，哪怕就要二斤桔子，头天定货，第二天他准给你送到小区门口。疫情刚起来的时候，人心慌慌，能不出门尽量都在家猫着，征哥的生意出奇地好。朋友圈儿里，肉眼可见他的生意迅速发展。先是送水果，接着是送菜，送货范围先是周边几个小区，后来很快向周边扩展，最多时候，我所在这个市四个区里，他能送三个。

那些日子，我看他的朋友圈，就像直播他一天的生活，从早上7点出门，满满一个小货车，一个个小区送过去，直到晚上9点才收车回家。有一次，他甚至还在加油站里卖了好几箱水果，因为一块儿加油的人，看见他车箱上刷的红配绿的招牌，当场就找他下了单。

他送货的同时，店里也没闲着，他的店面刚够卖水果的，干脆就在店门口路边支起了案子，专卖蔬菜，到最后，他甚至还放了个烤箱，卖烤地瓜。

我毫不怀疑，疫情要是再延长几个月，征哥一定能整一个食品大拖拉斯出来。

当然，征哥的商业帝国还是瓦解了，疫情一控制，就不让出来摆摊了，大家也不用他送水果了，不过，征哥也今非昔比了，他的小货车已经换成一辆崭新的厢式货车，外面还是那个红配绿的招牌，这辆车45度角儿停在主路和胡同儿把角儿的地方，从各个方向都能一眼看见，非常醒目。

我去买水果的时候问他，你这车停这儿不违章吗？他冲我吡牙一乐，“你瞅见没有？我这车往外停一点儿，就算违章，往里停一点儿，就没事儿，有人管的时候，我就往里挪挪，没人管的时候，我就往外开开，他们管完就走了，我有的是时间，闲着干嘛？”

二、专车司机

疫情快结束的时候，我已经开始复工了，打了个专车出门。

司机刚要起步，又一脚把刹车跺死了，然后开始背那套磕儿：“欢迎您乘坐礼程专车，本车已经通风……”，我就乐，说您不用把车跺死啊，咱一边走您一边说也来得及。司机就叹气，说不成啊，现在查得严着呢，必须得起步之前说，说晚了就扣分儿，分儿扣完了就降级。

我说至于得嘛？还这么严？司机就说哎哟您是不知道，最近我们这行儿一下涌进无数的司机，可活儿最多有原先的三分之一，狼多肉少啊，这平台就得找碴儿往下刷人，还这么跟您说，我们在这车上，只要一摘口罩，喝口水，立刻14天不让接单！这我们哪受得了啊，我上个月一个月没干活儿，人家出租车公司还给减免份子钱呢，我们是欠得购车款，必须得还，一个月小5000，我还是借我儿子的钱给填的窟窿呢。

话匣子一打开，聊得就多了。

司机说，他原来是当地一个国企的工人，十几年前，那会儿他年富力强，还是技术骨干，不过国企嘛，效益肯定不灵，由于企业是在闹市区，所以就有人打这地皮的主意。不知道怎么运作的，这国企以零价格卖给一个私人企业，厂子里几千工人一下失了业，这还不说，听说连应该给的买断工龄的遣散费都没给发。

每人十几万呢！工人们不干了，把市政府给告了。这司机，就是领头儿告状的几个人之一。据说当时工人师傅们集资，给他们几个人买了人身保险，他们就是要死磕市政府。

可能市政府确实不占理，这官司，他们居然赢了。

见我不信，司机说了个名字，让我上网搜，我一搜，还真有这么回事儿，判决书在网上挂着呢，市政府确实是输了。

但这只是一审，后来二审，三审，打到了最高法，判下来，还是他们赢了。但是，这一个过程下来，十几年都过去了。而且，就算是赢了，也没法执行。新官不理旧账，让现任领导给十几年前的领导擦屁股，门儿都没有。

“我们打到后来都不为要钱了”司机说，“我们就为争这口气，当时那市委书记，肯定有问题，那么大一块地，一分钱不要就送给人家，这里头能没事儿吗？我们就想让中央查查这个王八蛋！”

“那后来怎么着？查没查？”

“查个屁啊，人家说了，现在反腐，查的是十八大也不十九大之后不收手的，之前有事儿的，没人儿管了，你说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司机越说越激动，骂起了粗口。

唉，我只能为之一叹。这种司机的话，一说一听，也不知哪句是真的。

沉默了一会儿，我问他，上个月就没出车吗？怎么还得跟儿子借钱还贷款？

司机说，上个月疫情严重，他组织人当志愿者，下社区搞服务去了，他在那帮工人里头有一定威信，他带头，才有人去。

“哟？您这境界，挺高啊~~？”我心里话，您都饿得借钱了，还当志愿者呢？

“那是！”司机瞄了我一眼，递给我一手机，“他们开车的闲着没事儿就听个评书刷个抖音儿什么的，你瞅瞅我都看什么？”他打开一个APP，学习强国。

“看看我这排名！”司机一脸骄傲，“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党员。”

下班了，有空了再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