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庸
6月14日
新志异之《闻道虫》

这是我从朝阳区王先云道长那里听来的。

王道长在入道之前，最喜欢自驾。有一年的五月初五，王道长驾着电动车去山中求道。到了三更，不觉深入到一片密林之中。树木之间的空隙只容一台平板插入，层叠的藤蔓比网线还要纠葛，即使是擅于攀缘的蜘蛛侠见到这样的景色，也只能发出哀鸣吧？

王道长不辨路途，电量也已告警。他发现旁边有一座破庙，便停下车来求借充电桩。庙里有一位住持，慷慨应允。王道长由是感激，向他稽首祝愿端午快乐。

住持闻言，脸色急遽变化，拉起王道长躲在一口水缸下面，示意噤声。没过多久，王道长听到缸外嗡嗡作响，似有无数蚊虫飞过，发出“安康”、“安康”一样的鸣叫声，此起彼伏，萦绕四周久久不散，未免会让人头晕脑胀。

王道长不曾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好奇，偷偷掀开缸底去外觑，只见眼前一蓬黑云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虫组成，俱是针眼大小，互相簇拥着，鸣叫着，实在是令人发憷的景象。

虫群看到有活人出现，立刻蜂拥大至，“安康”声不绝于耳。王道长听得不耐烦，拍死一只，便会有一百只继续飞过来。其搅扰竟到了这种地步。住持这时也从缸中冲出去，口中也喊到“安康、安康”，前排的飞虫听到之后，心满意足，稍稍退去，只是后面还是源源不断飞来。

趁着这个空隙，两人重新躲回缸底。王道长向住持请教。住持说这种虫子朝生而暮死，寿元短暂，偏偏它们却有强烈的传道之心。只要在清晨听闻了一个道理，无论正谬，它们会一直嗡嗡到夕死之时，逢人即鸣，无有停歇，所以称之为“闻道虫”。偏偏这虫子寿元虽短，繁衍却盛，代代传承不休，久而成患。譬如这一带，每逢清明、端午，只要听到生人提及快乐二字，闻道虫便会群起飞来纠正。各地飞虫听闻的道理不同，只是对人的搅扰却是差不多。

王道长感叹道：“倘若能听到大道，也是无妨。” 住持回答：“其实一日之辰，又怎么够领悟真正的大道呢？只不过这些飞虫寿命太短，只够去纠正，却没有命去思悟罢了。” 王道长又请教避禳之法，住持说：“彼等如恒河沙数，难以一一辩诘，无法可禳。索性躲在缸中不理，反正只要一夜便清净了。”

缸外聒噪声一直持续到天亮，果然渐渐消退。王道长掀开大缸，发现周围落满了飞虫的尸体，腊月的积雪也不过是如此了。王道长本想尽快离开，可电动车因为没有信号中控锁死，他只好留在破庙，与住持谈论道法。久而久之，便生出感悟，遂入道修行，终于成为一代高道，只是再不肯祝人快乐，而且从此只开混动。

异史氏云：我听说圣人讲过，朝晨如果能听到大道，哪怕暮晚即死也是可以的。连飞虫都有向道之心，我们又怎么能懈怠呢？

大家端午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