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难以忘却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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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官费依在《检察风云》第10期上撰文披露了去年发生在苏北农村的一起女教师杀子案详情。
　　一个周日，我在当地电台“法在身边”栏目担任嘉宾主持。节目快结束时，导播又接进一个电话，说这个听众一定要让我做个回答。电话那端一个男子用浓重的苏北乡音问我：“检察官，请问，杀死自己生的婴儿该不该判罪？”“那当然，因为人的生命权是受法律保护的，无论他是婴儿还是成年人。法律上规定……”我还没有说完，电话那端传来呜咽声，电话也随之搁断了。
　　我的心不由得沉重了许多，因为那段时间我手里正在承办一起周小亚杀子案件。
　　次日，我的办公室里来了一位陌生男子，他说他是周小亚的丈夫，就是打进电话的那个听众。他在得知妻子将肯定被判罪入狱之后，几乎一夜未眠，今天来检察院，就是为妻子求情。
　　这个案件的大致经过是：周小亚与丈夫八年前成婚，第二年有了一个女儿。但夫君是个独子，公婆抱孙心切，硬是让小两口生第二胎。周小亚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但为了遂上夫家的心愿，在多次流产、保胎之后有了喜，当年秋天生了个男孩子。全家人欢天喜地，对周小亚更加呵护备至。而丈夫越是疼爱，周小亚越是不安，因为她心里有个秘密。周小亚在认识丈夫之前，曾经爱过一个男同学。两人最终分手了。多年以后，各自组成了小家庭。但有一天开家长会时，她在校园里意外地见到了他。周小亚当时突然觉得青春岁月的故事竟又那么清楚地显现在眼前，她有点不能自已。因为丈夫常年在昆山随建筑公司打工，女儿也被婆婆接过去住。在几次与老同学长谈叙旧之后，有一天夜晚，老同学没有离开她家。过了两天，丈夫风尘仆仆地赶回家，又过了一些日子，周小亚意外地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这让她又惊又喜。
　　她确实不知道肚里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她没法对任何人说出心中的疑问。所以，丈夫的每一句嘱咐和问候，在她听来都让她羞愧不已。
　　孩子一天天地在长大，转眼间，儿子会笑了，会做眯眼、点头的动作了。丈夫一家欢喜不已，可是周小亚却一天比一天显得憔悴，巨大的精神压力使她常常夜不入寐。她担心孩子长大之后会被世人耻笑。曾经想把事情真相告诉丈夫，但担心他受不了打击。于是，自责整天整夜地伴随着周小亚。一个可怕的念头产生：与其将来一辈子让孩子和丈夫没法做人，干脆……
　　终于有一天早晨，她在丈夫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抱着儿子亲了又亲，咬着牙走到自家的大水缸前，眼睛一闭，将孩子丢了进去，然后飞快地跑出家门……
　　案件事实清楚，但本案的一个疑点是，被周小亚杀死的孩子的生父究竟是谁？
　　好在孩子的胎毛保存完好，经过DNA亲子鉴定，结论真的令所有人唏嘘不已：孩子是周小亚丈夫亲生的！
　　说实在的，我真的不忍心将这个答案告诉周小亚。或许她是猜测到了什么，或许她从公安人员的口中得知这一事实，记得提审周小亚的时候，她哭得泪人似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开庭那天，她的丈夫来了，身旁站着一个小女孩，我猜想那是周小亚的女儿吧。然而因为牵涉到被告人的隐私，作为不公开审理的案件，法庭没有允许父女俩旁听。
　　作为公诉人，我照例义正辞严地宣读起诉书，发表出庭意见，但我的胸口总觉得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的闷。因为，从开庭到庭审结束，站在被告席上的周小亚不停地回头张望，我知道，她一定在牵挂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整个庭审中，她都泣不成声。当法警向她出示孩子的死尸照片时，她禁不住放声大哭，整个空荡荡的法庭回响着她那凄厉的声音，让每一个在场的人为之动容……
　　这个场景让我久久难忘。
法庭最终判处周小亚死刑，缓期两年执行。但周小亚在最后陈述时却很平静，她向法庭递交了事前写好的陈述词——
　　“我走到今天，是由于自己意乱情迷所致。我痛恨我自己，我愧为人妻，愧为人母。我本应当珍惜我的家庭。生活中有许多诱惑，很多时候，人是应当放弃的。人就两只手，我们不可能抓住所有的东西，该放弃时一定要放弃，因为放弃本身也是一种美丽。”
　　（葛申申摘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