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信人: MingMing (MingMing), 信区: Maozedong
标 题: 我父母的回忆
发信站: 一塌糊涂 BBS (Sun Aug 15 02:10:50 2004), 本站(ytht.net)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贵州农村的人. 我谈谈我从贵州农村"出来"的父母的回忆.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可贵之处在于他们是从农村"出来"到城里,49年后的日子都经历过. (先把年代交代清楚, 我76年生, 家里最小一个, 母亲生我时 快四十了,他们出生的日子应该是三六年左右. 我也算赶在计划生育前的最后一班出生的,不然就没我了)

农村人都很迷信, 对于今天的生活好坏,他们都从自己的祖先那里寻找答案. 我姑爹就是个风水专家, 记得一次来我家,他大谈了一阵子的风水,比如那家出了个"秀才", 原来他家门前那座山象笔架之类. 不过现在他不来了, 不知道对我会有什么风水来分析, 总之也算祖上阴萌, 我家还是出了个博士噢,呵呵.知道今天日子的好坏,都在看祖坟埋得好不好上.

对49年以前的日子,父母们提到的只有中央军("种殃军")来了,村里人都往山上跑去躲, 结果有一个远房的舅公被抓走了,后来去了台湾. 不知道是福是祸.不过后来好像听说回来过, 可是人的生死离别, 即使在台湾过得富余一点,也算不上好.爸爸提到过我爷爷,49年前我家也算有点地的,"幸亏"我爷爷吸鸦片,把地都吸光了,结果后来的成分算下农还是贫农好不清楚.可是不幸的是,爷爷因此很早去世,留下奶奶一个人带几个孩子

现在有人没有经历过过去, 却想否定三年饿饭的事实, 甚至用讥讽的语言来问"你家有人饿死吗?". 说真的,饿死的不会来和你争论, 而且农村大多数人, 虽然经历过, 那有机会写书立作, 那有机会上网? 那些有良心的知识分子考察那个年代饿死多少人, 难道不是善举?

记得我小时候吃饭掉了几粒米,我妈妈就骂我,"没有饿过饭,不知道爱惜粮食".父母一身简朴,到了吝啬的地步. 我的印象中,从小,我没有过玩具, 衣服也要和哥哥和穿的. 现在我们兄弟姐妹都长大了,都有了工作,从农村出来的妈妈还能做点小生意,在她眼中,这样的生活就是好日子:"吃饭顿顿有肉了,衣服穿不完".这是她说的话,而我在外地工作一想到这里却感到心酸.

小时候妈妈常给我们讲她农村时的事. 爸爸年轻时就从农村出来参加工作(五十年代末好像), 留下妈妈一个人在农村.三年饿饭时,我妈妈一个人在家带我大姐, 我不知道那时问题有多严重, 我家没有人饿死倒是真的,但大姐小时候就饿地浮肿,脱肛. 那时的农村的救命的粮食就是红薯, 而私人是不能自己有粮食的,要想不饿肚子就要私藏粮食, 往地下埋(现在有毛教徒,没良心也许会批判农村人没觉悟有私心,可当时的农村人如果没有私心,没有本能藏粮食,就饿死了), . 当时的政府可恶到什么地步知道吗? 不许农村家里有粮食, 饿不饿死不管,还派干部要到每家每户搜查,有粮食的都收走(这就是公用制, 粮食公用到政府手里). 我妈妈那时和奶奶还没完全分家,但分开吃饭的, 住在老屋旁边的房子里(后来我小时去老家的时候,就看到过那个小房子, 已经当成牛棚养牛了), 妈妈后来讲这些总是很怨恨我奶奶, 因为那时我爸爸在城里工作寄钱是寄给我奶奶的, 而有次干部们来搜粮食时,奶奶家也就是我大伯家的被发现收走了,奶奶就旁敲侧击,说什么"屋角下也要注意哦什么的", 结果那帮人把我妈妈小屋墙角下埋的红薯也发现了. 农村的农民是多么朴实?政府来搜粮食,一点埋怨都不敢,现在我也觉得妈妈确实"觉悟"低, 饿饭不知道骂政府, 现在却总念念不忘埋怨我奶奶.这就是中国的农民啊. 我们不是灌输了解放前地主老财多么可恶吗, 可这些我党政府干部, 5 ,6十年代就知道入户抢劫了, 还挂的是共产主义的招牌"堂堂正正"来抢的. 后来另外一个县说是饿到吃小孩,这个我倒无法证实,因为妈妈也是在农村听说的,后来爸爸也提到过.但是饿的严重性, 希望现在有些人不要以"吃了三十年树皮"来讥讽啊.

父亲倒不常提到过去,但是看现在电视上谈到生态破坏,他倒是经常提到老家屋后山上的树在大跃进时期炼钢砍光了.我的印象中,小时候回老家,父亲就只给我看老家的光秃秃的后山,说以前有很多树林, 还能看到"豹子",现在树早没了. 我老家农村那时是没有电的, 直到八十年代末才通电.记得小时候在农村晚上上厕所最恐怖,厕所就是猪圈,蚊子又多,没灯没手电,好几次担心掉进猪粪坑里.
这里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什么叫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的生活,我老家农村直到改革开放九十年代以前都是那样.直到我小时候去, 老家用的桌子都是几十年前的. 毛统治的三十年,我老家没有一点进步,这就是事实.

不过父亲倒是提到过文革, 他虽然有时怀念过去,但是对文革是没有好感的,在一个小小的单位也要被打成走资派. 我实在不知道他也不算有什么文化的人, 参见工作全是倒山沟里作水利建设,最多算个工头,也不是什么大官, 跟走资派有什么关系啊,结果还是被打成走资(看到今天有些为文革喊赞歌的人,且不说文革的血腥,就说这走资不走资,请他们好好回答什么叫走资?我就是不懂,可见文革那些"罪名"不过是用来夺权整人的接口而已).父亲常发牢骚, 远来他埋怨的是,本来他文革前卖命工作,有点成绩,预计调到县里作县长的, 可是文革来了,莫名其妙的成了所谓走资派, 文革后年纪原因也没机会再当官了.要是没文革,他可能还真走资本主义道路了呢.我家有几只很大的毛笔, 小时候还以为我爸爸写书法呢,后来才明白,那是写大字报的, 他也写过大字报, 只是没听他说起过, 也许别人写他的大字报,他也写过反击过吧. 后来看到一些他照的一些当时的照片, 感觉文革就是胡闹, 一个人带着高帽子游街, 这个人还在笑. 我想, 如果一般偏远想贵州这种地方, 人斗人可能还不是很那么狠毒,不然我父亲也多不过.


七十年代初,爸爸在外地干了快二十年水利建设,贵州是山区,但是有很多河流,当时他们就是在山沟里爬,到处修些小水电站(我还记得中学去过一个水电站,父亲提到过修的一个引水隧道,虽然不是很大的工程,但是看起来也很壮观, 群山围扰的水库,为了引水,就开琢一个很长的隧道.当时为了爬进山去,山路坐车3.4个小时,一路颠簸,把我颠地抖筛子一样.有机会到贵州旅游的人,呵呵,贵州有很多小水电站也是不错地景观噢, 不过好像没什么用了现在), 也算有回报有了城里户口,可妈妈还是农村人, 为了把妈妈接出来,想尽办法(说毛时代无腐败不知道这是不是腐败,) 最后通过关系,费劲周折,把我妈妈从农村弄到城里,有了居民户口. 可成了城里人就要找活干, 妈妈最初作的工作就是在采石场敲石头, 也许这里的很多网友没见过, 我小时在家乡就看到过, 要把一大块石头用锤子敲成小块小块的. 不过妈妈干了几年,也改革开放了, 就到服装厂去了.
可是大家都知道,后来的国企的情况,妈妈那家小小的服装厂也一样,倒闭了. 八十年代末的时候, 这之前已经有很多人不在国企上班, 作小生意, 有的也发展起来了. 父亲是为党工作几十年的脑筋,根本就没有这个个体户的观念. 可妈妈在那个厂里一个月就几十块钱的工资,小时候在妈妈厂里玩,记得一次工资是80块吧,妈妈和一帮女工人就说怎么这么少,就要去找厂长理论.
后来实在不行,妈妈就不管爸爸反对从那个厂里退休, 去做小生意了. 另一个和她一个厂的我家邻居阿姨去卖服装,我妈妈的就作些小食品卖,那是在89, 90年吧. 也算开始"走资本主义道路了". 有一件有趣的事, 妈妈那个厂因为倒闭,厂房被厂长私自卖了, 而这些退休老工人没有一点补偿, 于是那些老工人约好去示威. 可是我妈妈做生意忙, 只好让爸爸去了, 爸爸拿个小旗也算去实现了宪法赋予自己的公民权利.

我94年上大学后, 一直在外地. 给家里打电话, 爸爸就要谈到腐败, 大骂共产党, 可他自己就是共产党, 有时口气好像怀恋过去似的, 总说毛时代无腐败.可一道这里,可妈妈就要反对说, "毛有什么好? 生意也不让作, 还是邓小平好".确实, 与在农村的日子相比, 与只能在工厂一天累死累活只能争几十块钱相比, 妈妈对作小生意, 不愁吃, 有点自由的钱争,确实满足许多. 每次他们为这个争论时, 妈妈最拿手的论据就是一句话:" 我不作点小生意, 你每顿吃个屁" 爸爸就不说话了,因为爸爸的工资不算高, 又没有什么保障,他的钱都存起来,就怕像过去在农村那样心里慌. 于是家里得日常用出,全是靠妈妈得小生意维持了.

后来,老爸听起美国之音了吧, 已经被和平演变了. 丢碗就要骂政府, 反正生活好一点, 就需要发发牢骚. 动不动就要和来访的亲戚谈美国的民主. 虽然有时我也觉得可笑, 可是, 每天早上必定要听美国之音的爸爸消息掌握得比我还多.回家听到他谈得一些事都只有网上才能看到的, 我开始还奇怪爸爸不上网啊, 那来的这些消息.呵呵. 而妈妈呢, 对这样的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很满足了, 她不关心腐败,也不关心谁当政, 只要准许作小生意, 维持家用,她就拥护谁.所以她对邓小平就说好,对毛就不说好.

我家的亲属多数都是从农村出来的, 不管他们用什么办法, 都知道农村苦, 要出来,要作城里人.(毛的一大罪恶就是户口制, 把中国人变成两种人). 去年回家过年, 妈妈却回她娘家老家去了, 为什么呢,因为她们娘家几个兄弟姐妹要祭祖,要祭我的外婆外公. 因为我小舅家最小的孩子,我的表妹考上医专, 到此为止,我妈妈娘家几姐妹兄弟的子女们这时就算全都有了工作,或上了大学, 都算城里人了. 在当地,我妈妈娘家也算是显赫的了,特别是子女们都成长起来, 而一直在农村的么舅,舅娘,也可以"享福"了.(我妈妈的兄弟姐妹中,就么舅一直在农村, 那年看到他,却是最显老的一个).我的大舅做生意早, 还有我三姨妈,算是他们几个中因为做生意比较富的了. 他们认为这是因为外婆外公的祖坟埋的好, 后代就好. 所以要好好的全部聚在一起祭祖. 那年回家,妈妈让我看把当时录的象,虽然看起来很可笑,但是我想, 真正给他们带来有机会好起来的,还是政策的松动, 不然,连他们祭祖这样的迷信活动还不被批判禁止?

不过还有些仍在农村的亲戚,比如我的大伯,生活就不是很好.我的姑妈家本来是比较好的,因为他们很早就开饭馆, 跑运输,卖假酒(也不算假,毕竟是贵州实实在在用粮食量的, 只是用了人家的牌子罢了,不像其他地方没良心用工业酒精兑),可是他家后来变糟就是因为我的堂哥吸毒,九十年代末,姑妈家还买了车让堂哥跑,结果他常开车很远到广州等地方,没人管吸上得,结果家里弄地很糟糕.
这些不好的地方也许算是改革开放坏的地方吧,我倒觉得对于我父亲兄弟姐妹们,子女如果不是很好,这才算是祖坟埋得不很好得缘故吧.

说实在的, 身份决定立场, 我家的情况如此, 这就是我为什么对毛没有什么好感. 也许上了大学, 研究生,我也算是有知识的人,应该更关心高层次的东西,比如爱国主义啊, 民族尊严啊. 可是我家应该算是农村出来得, 妈妈还算是文盲呢, 我有机会从他们那里知道过去是什么样的,感觉很宝贵. 从亲戚们的生活变化,也可以看到时代得变迁,而不止是一些虚话.

和他们一样,我关心的就是怎样才能生活的更好.那个政府准许你个人努力过上好日子,我就拥护. 至于法制民主,政治公平等社会问题,只能向前看,而不是什么乱七八糟得"再来一次无产阶级革命"的倒退.

这也是我为什么看到一些人"吸鸦片"歌颂毛,就反感的原因, 因为那些人虽然对现实不满,却想中国倒退, 即使现在中国有很多不好的地方,可是还是在进步啊. 最关键的是,给了老百姓"作生意"的自由,如果生活太困苦,只要自己勤快,还可以想办法买点东西争点钱.可毛时代饿死都不许"走资本主义的".
而现在的问题是中国的农村仍然太苦, 农村被毛剥削几十年, 现在还没有完全得到解放,就是因为毛把他们划分成农村人,把他们固定在土地上,给邓搞改革,剥削农民提供了基础. 歌颂毛的人,你要么家里几辈就是城里的,要么你摸着良心说你真是农村的,毛时代还过得很好.
那些声称至今农村还挂着毛主席象就认为农民怀念毛的,我告诉你,那正说明农村这改革开放以来的发展还是不快,穷地没有新东西挂地缘故. 我是赞成废除城乡户口制的. 我全家,我的亲戚, 所有的, 除了自己不争气, 离开农村的日子都过得好一点. 这也说明制度才是人们生活好坏的原因.而现在我唯一反对改革开放的一点是二十年对农村的剥夺还是太多.但这决不意味着要回复倒毛时代,因为毕竟,农村人还可以想办法变成城里人, 还可以出来打工,还可以逃荒!!! (一想起那些不相信饿死人的人,我这才是阶级仇恨,不让农民出去逃荒,饿死被人遗忘,罪行被歪曲,我就恨).

最后是说一句, 我不是邓fan, 拥邓只因为我妈妈拥护. 如果真有选举, 妈妈赞成谁,我就投谁的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