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有一个软件

程序员和客户在星巴克第一次见面。客户很忙，在他们见面的一个小时里，客户有无数个电话进出，包括下单指令。

程序员则比较闲，没有一个电话。他是自由职业者，因为厌倦了加班赶领导制定的最后期限，他选择了辞职。在家里接一些小项目，时间和费用自己说了算。另外还译些技术书籍，偶尔出去讲点课，教别人怎么写程序。

客户拿出他的笔记本，程序员首先注意到了他的3G上网卡。程序员也想过拥有一张，但觉得资费太贵，不值。再说在家的时间居多。客户说他主要是做投资的，股票、外汇、期货全做，但最主要是做期货。程序员努力搜索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可惜的是，没有。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只是听过的名词，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工作十多年来，程序员一直醉心于技术，没有开过股票账户。对于期货，他只知道那个东西比股票厉害，可以让人输光。

客户先讲了一通期货的好处，以提起程序员的兴趣，然后说现在圈子里开始兴起程序化交易，用计算机下单，一个朋友已经通过这种方式赚了不少钱。

程序员终于想到了一点相关的经验，2年前一个在华尔街的台湾老板要在上海找一个研发团队，做的也是程序化交易系统。看来这是一个趋势，值得去试试。毕竟，除了时间，他不会损失什么。

要有一个软件，根据某种指标下单，然后根据行情变化止赢或止损。这就是第一次谈话的结论，双方初步达成合作意向。几乎所有的软件项目都是从这样一个模糊的想法开始的，刚开始的时候只有方向，没有细节。

一无所知

程序员真正感受到了苏格拉底的名言：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好在程序员的学习能力比较强，了解期货的基本知识应该不难。但麻烦的是，客户对交易策略也是一无所知！客户对程序化交易的了解也非常有限，不知道怎样的程序能够帮他赚钱。他那个赚了钱的朋友，没有透露细节。

更要命的是，双方对对方的能力水平也都是一无所知。实际上，双方的承诺仅仅是，我们愿意花一点时间和精力来了解彼此，尝试合作的可能性。

接下来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迅速建立一定的信任。客户把程序员带到他开户的期货公司，让程序员体验交易现场的氛围，并努力让程序员相信，只要这个软件写得好，前景无限光明。程序员担心的开发费用根本不是问题。

然后程序员也必须向客户证明他的开发能力。根据程序员这些年对敏捷软件开发的研究，他知道项目成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以小得多的成本，快速地、持续地实现客户价值。具体的手段就是“早交付、常交付”。

早交付、常交付

客户以前曾经尝试过程序化交易。投入了10多万元，最后连一个可以跑的程序都没得到。这是软件取得初步成功后客户告诉程序员的。同时客户也从新闻中了解到，在刚刚过去一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中，当巴菲特也输钱的时候，有人狂赚了25亿美元，而此人全仗计算机交易策略。未来已经到来，只是分配不均。所以客户在和程序员合作初期时的心情，是既认准了程序化交易值得继续尝试，又怀疑程序员的能力和水平。

由于软件行业有大量的失败项目，导致了大家对项目成功的期望值不高。对于一件成功可能性只有50%的事，有兴趣做的人不是太多。然而客户的看法与一般人略有不同。因为做的是期货，他知道未来有两个方向：涨或跌。而且如果操作得好，跌势中同样能够获得收益。程序员平时喜欢下点围棋。他知道每盘棋有两种结果：赢或输。在赢棋或输棋的时候，都能够学到东西。失败不代表没有收获。

客户从前一次尝试失败得到的经验就是，在程序员证明其能力之前，不付开发费。客户换了一种让程序员比较能够接受的说法：赚了钱我们分成。

对程序员来说，在十多年开发经验中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以最快的速度帮客户用程序实现盈利，让项目避免被取消的命运。但在客户想明白程序化交易策略之前，他需要做一些工作来证明能力。做些什么呢？

快速熟悉编程接口，用程序获取即时行情信息。程序员花了2周的时间就做到了。再尝试一种简单的策略，让程序实现自动交易，即实现挂单、撤单和成交判断。程序员在2个月内做到了这一步。这种简单的策略虽然赚钱的效率不高（按资金的时间成本来看，基本上就是不赚钱），但它证实了程序化交易的可行性和程序员的能力。

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就是程序员已经2个月没有入账了。程序员没有太多的积蓄支持他这样无收入地工作下去。对于一般的项目，他可以免费干一个月；对于有特殊兴趣的项目，他可以免费干两个月。现在已经到了他能承担的极限。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如果客户不付开发费，程序员担心风险增大。项目开发不是单方面的工作，如果客户投入不够，项目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经过商量，程序员和客户达成协议：从现在开始，每个月支付5千块开发费用，年底从盈利分成中扣除。程序员对客户怎样实现盈利仍然没有把握，但至少已经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一些未知的东西变成了已知，事情可以继续做下去。

项目的制度安排，是项目成功的重要保证。制度决定行为，它让开发双方成为一个利益共同体。交付制度和支付制度是关键。谁给我们安排下幸福的生活？是制度。制度是协商的结果，是契约。

放大人类的智能

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要实现盈利。让程序赚钱并不难，人怎么赚钱，计算机程序就怎么赚钱。程序只是做得更快、更准确。

鼠标发明人恩格尔巴特说，计算机的作用是放大人类的智能。但是同时，它也能放大人类的愚蠢。计算机只是一个工具。A fool with a tool is still a fool, but maybe a powerful fool.
客户在没有使用程序化交易时如何盈利？有两种方法：投机和套利。程序化交易就是要实现这两种方法，并比人做得更好。

人类的优点是有智能，计算机目前还没有。人类的缺点是有恐惧和贪婪，计算机目前也没有。计算机的优点是速度快、准确，而且不知疲倦，人类不具备这些优点。

项目成功的要点在于，为聪明人提供合适的工具。

设计有3个阶段

Dorothy Sayers（英国作家和戏剧家）说，设计有3个阶段：概念结构的形成、在真实媒质上的实现、与真正用户的交互。程序员非常了解这一点，因为Martin Fowler等研究敏捷方法学的前辈已经指出，设计只有一种形式，就是演进式设计。

程序上线后客户建议，交易成功时程序应该提供报警，最好是播放一段音乐：“赚钱了，赚钱了，我都不知该怎么花……”因为在程序运行时，客户往往同时在做别的事情。放一段音乐有一点夸张了，这会为程序带来不必要的复杂性和依赖关系。但是让计算机喇叭叫几声还是容易的，客户接受了这种方案。

程序是一个控制台程序，每次执行一个策略。同时执行的策略一多，就难以搞清楚是哪个策略完成了。程序员想到了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在策略完成时将策略再输出一遍。

程序开始时没有图形界面，因为程序员预计编写图形界面会花掉额外的开发时间，特别是在业务逻辑还不清楚时，会有大量的返工。对这个项目来说，前期的工作重点不在于界面。客户通过文本编辑器来设置策略，那是一个友好的JSON文件。在程序取得初步成功后，客户感到了设置策略的不方便，费时多而且容易出错，提出最好有一个图形界面。此时，因为业务逻辑已相当清楚，界面工作量就小了很多。几乎没有返工，程序员花了一天的时间，写了一个界面来生成那个策略文件。

程序员与客户并肩工作，观察什么事情让客户痛苦或迷茫，然后再设计出解决方案。没有实践检验的设计永远是未完成的设计。所有成功的软件，要么开发者自己就是用户（这样他就能直接体会到用户的痛苦和不满），要么开发者真正关心用户的体验，愿意去改进这种体验。

唯一不变的是变化

这是一个成功的项目，客户和开发者都很开心。年底收回了所有研发成本，还略有盈余。当年实现了赢利，剩下来的事就是扩大规模。然而在某一天，客户告诉程序员，原来的交易网关要停掉了，新的交易网关不再提供协议接口，改为提供dll库。另外，程序应该能支持外盘的交易，外盘有不同的接口。

程序员受打击了。现有的程序是Java写的，包括图形界面。但面对新的网关接口，显然用C++写更合适。程序员上一次写C++已经是1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在用Borland C++ 3.1。这些年来，程序员一直在玩Java。虽然有人在项目开始时就建议程序员使用C++，因为Java可能有性能问题，但是程序员知道自己最熟悉的是Java，而且解决这点问题用不着复杂的框架，性能完全可以把握。

程序员一度想利用JNI，只重写网关接口的部分。程序员尝试用JNI技术取得行情信息，发现部署的Jar包明显大了一个数量级。而且接口是回调式的，用JNI的复杂程度甚至可能超过了用C++重写整个程序。

想起Kent Beck前辈的话，要拥抱变化，程序员终于下决心用C++重写。

在变化面前，哪些东西可以复用？需求没有变化，测试用例没有变化，基本类设计没有变化，甚至那个Java写的界面部分也不用变化，可以直接拿来用。虽然很重视开发进度，但程序员还是保留了一份特征列表，即最简单的需求文档。测试用例就是测试套件，逻辑不变，只是需要用C++重写。

程序员从他的朋友那里寻求所有可能的帮助，包括如何使用集成开发环境。用了10多年Java之后再来写C++，程序员发现自己的视角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拖式进度

老网关将在某月某日停止运行，因此那就是一个最后期限，而最后期限没有道理可讲，不可讨价还价。对此，程序员采用了拖式进度，即从最后期限开始倒推。同时，程序员根据自己的经验，确定各项工作可能的工作量。找出那些必须完成的工作，只做必须做的事。

同样，程序员仍采用“早交付、常交付”的方法。在取得行情、实现交易、实现策略的时候，交付小的里程碑版本，并在真实环境中部署。这样大大降低了项目风险，使进度变得可控。

程序员的特点

现实生活中，程序员厌恶排队。哪里有排队，哪里就有浪费。时间是唯一的资源。在工作上，程序员厌恶让工作排成很长的队。看不到头的工作排队让人心情沮丧。因此，程序员不是把所有的需求都收集清楚后再开始设计，而是致力于快速解决用户的每一个请求，无论是功能增强，还是缺陷修复，尽量缩短从客户请求到价值实现之间的时间，降低开发的成本。程序员对客户说：“美好远景我知道了，现在你告诉我，下个月对你最重要的工作是什么？”程序员知道，帮助客户实现价值，是自己实现价值的唯一方式。

程序员对重复很敏感。重复在很多时候都是一种浪费。当类似的代码片断反复出现时，程序员会提取出新的方法或类，即新的概念抽象。消除重复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软件更容易适应变化，当变化到来时，程序员只需要做最少的改动。

程序员注重软件的内在品质，整天思考的就是怎样才能做得更好。为此，他愿意付出更多的努力。程序员喜欢把写程序比喻成写诗歌，不必长，但一定要生动和深刻。程序员对测试代码和产品代码一视同仁。程序员享受创作的快乐。

软件每天都在变化，程序员也每天都在变化。项目还没有结束，程序员感到自己在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