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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蔬菜的流通轨迹
类别:社会民生 浏览量:58 版次:SA25 版名:深圳读本 封面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1-05-06
作者:刘荣 叶淑萍 徐维强 刘凡 郭现中 陈以怀

菜农韩进的自杀，让全国更为关注“菜贱伤农”与“菜贵伤民”。在深圳，每年消费掉150万吨蔬菜，近9成来自全国各地，属于深圳本土供应的仅一成，这在全国是个很特有的观察样本。(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深圳这个特有的现象，导致一棵小蔬菜，需要经过更多的环节和流通领域才能到达普通百姓的餐桌上。经历多个环节流通的蔬菜，在深圳其“身价”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呢，具体又是为什么发生这些变化？“菜贱伤农”与“菜贵伤民”这个现实有什么样的改变路径呢？(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南都记者通过对深圳的部分样本进行调查和翔实记录，还原蔬菜的各个流通环节和价格变化，并希望能管中窥豹，寻找一些解决“菜贱伤农”与“菜贵伤民”的途径。

一个农民的梦想与现实

看着疯长的生菜，陈雁愁眉苦脸。

他正在想方设法让它们慢点长，拖延上市时间。“现在卖不出个好价钱，我在想办法让他们长慢点，晚点出货。”4月28日，陈雁在他的菜地感慨说，今年天气好蔬菜长得太好了，导致农民卖菜竞争激烈。陈雁的菜地位于深圳宝安区沙井街道大王墓地下面，站在小山坡上望去，整个菜地绿油油的一片，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只是种菜人并没什么心情去欣赏。

今年28岁的陈雁，老家在广东茂名。“早知道他读完书还是种田，我就不花这个钱了。”当天正在田里帮他收菜的母亲很纳闷地说，儿子非要放弃办公室空调不吹，要带妻子承包土地种菜晒太阳，后来因人手不足，她和老伴也过来帮儿子的忙。(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去年10月，陈雁带着妻子，放弃了大学毕业后当了不久包装工程师的生活，在沙井承包了20亩地种菜，把自己的未来赌在了这片土地上。“我是农村出来的，发现平时买菜时菜价这么高，觉得太有利可图了，所以就承包土地种菜了。”陈雁说，当然他不希望他父辈那样只简单种几亩地度日，而是希望形成规模效应，并有长远的规划和梦想。

但杀进这个领域后，他很快发现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说，目前过着和当初在深圳时完全不一样的生活，白天要忙种菜，晚上12时左右还要把菜拉到沙井上寮批发市场去卖，一天睡不了几个小时，这种辛苦还牵连到他父母，因为他们看儿子太忙也赶过来帮忙了。除辛苦外，自己已经投入15万元，由于处于投入期，现在亏本是肯定的。

他算了笔账说，他每一亩地的成本基本达到了2800元到3100元，这些成本主要是水电费用以及他请了5个帮工的费用和肥料费用等。在这些成本中，其中水电费用每亩平均要160元左右，肥料要700元每亩，员工费用要1000元，租金200元左右，还有农药200元左右以及房租500元。

“之所以选择在深圳种地，还是看中其交通方便，几乎可以省掉运输成本。”陈雁说，即使这样今年以来卖菜还是亏本的。他以近期价格波动较小的大白菜为例，表示自己一亩地一般产4000斤左右，每斤批发价格也就4毛左右，算起来还是要亏本，而如果种的是生菜，批发价格就更便宜，有时候就两三毛钱一斤。

批发商竞争激烈

由于对未来充满梦想，并仍处于投入阶段，陈雁虽然对亏本有心理准备，但这个新农民也体会到了“菜贱伤农”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今年4月16日上午，山东39岁的菜农韩进自缢弃世，留下妻子和两个未成年的女儿。自杀的原因是6亩田，1万余元资金投入，两三个月持续劳作，换来的竟是8分钱一斤的伤心菜价。菜农韩进的自杀，让全国更为关注“菜贱伤农”与“菜贵伤民”，显然陈雁也关注到了这个悲剧故事。

“很多蔬菜都是季节性的，菜农菜一拉到菜市场，竞争就开始了。菜多批发商当然就不停压价，你这个农民不卖，另外的人会卖，所以看情况不对要赶紧脱手。”陈雁说，每天从前一天晚上11点开始，菜场的批发交易就开始了，一直要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菜农和批发商其实晚上都没什么觉睡的，挣的都是辛苦钱。他说，在沙井上寮批发市场上，价格波动较大的蔬菜主要是菜心，价格有时候可以相差到1元左右每斤，而其他蔬菜的价格波动基本都是在1元以下，有的甚至相差几分钱到几毛钱，批发商之间的竞争激烈程度也可想而知。

“我相信这更多是一种市场行为，价格调整也应以市场调节为主。”深圳市农业与渔业局农业处处长郑璇说，目前深圳只有3万亩农产品基地，很多蔬菜还是要靠批发商从市外菜农手中把蔬菜批发到深圳。陈雁就是属于从农产品基地手上再转租出来种菜的，而实际上深圳每年消费的150万吨左右的蔬菜，90%左右的蔬菜都得靠外地批发过来，这点和很多一线城市是不太一样的地方。

郑璇说，由于深圳很多蔬菜都是靠批发商从外地运到深圳，这几年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就是“既难达到全国蔬菜价格最高的水平，也基本不会出现蔬菜价格全国最低的状态”。她分析说，由于深圳本土供应蔬菜少，导致价格相对较高，但总体来看由于市场化程度相对高，竞争的结果也使价格在一个相对理性的水平。

一棵蔬菜最少三道关卡

正是深圳的特殊性，近9成蔬菜要靠外地引进，这也直接导致了一棵蔬菜从农民手中，最后到达深圳普通市民餐桌上，要经过可能更多的流通渠道。南都记者调查发现，一棵蔬菜从田间地头到零售终端，一般要经过至少三道环节。首次交易由菜农和布吉农批市场一级菜贩对接，随后流向福田农批市场、超市等二级菜贩手中，紧接着进入社区菜市场三级菜贩之手，最后才到达市民餐桌。

以5月1日的上海青为例。陈雁出售的价格是0.5元/斤，最后到达超市的价格已经变成了0.98元/斤，一进入流通领域价格就几乎涨了一倍。一棵上海青价格是如何上涨这么多的呢？

作为交易链中的一级菜贩，罗俊丁在布吉农批市场A 113号档口专营外地蔬菜已有多年。目前，他在山东和昆明与当地菜农合作承包了近800亩菜地，种植、采购、销售形成了一定规模。据罗俊丁介绍，他档口销售的蔬菜中，60%来源于自己的基地。

“运费节节高，来货价格自然也就跟着涨。”罗俊丁称，外地蔬菜主要通过公路运输运往深圳，除了肥料和工人工资外，运费在来货成本中占据大头。罗俊丁算了一笔账，一车蔬菜从昆明运往深圳的运费大概在一万元钱左右，分摊下来每斤蔬菜运费为0.6元，加上人工费和租金，每斤蔬菜成本大约要0.9元，这样一来，即使以每斤0.3元的价格在昆明拿货，运到深圳后至少要卖1.2元/斤才不至于亏本。

南都记者调查显示，布吉农批市场一级菜贩所获利润普遍为0.4元/斤，由于市场竞争大，为留住客源，他们一般不会在这个幅度基础上随意提价。有着全国最大农产品批发市场之称的布吉农批市场统计显示，仅5月3日当天，该市场日销售量约2800吨，市场40余种蔬菜综合平均价格1.70元/500克，其中叶菜类1.58元/500克、瓜豆类1.74元/500克、根块类1.9元/500克。价格出现小幅波动，波动幅度均保持在7%以内。

中间商净利润不到4%？

蔬菜经过布吉农批市场的第一批批发商，从全国运到了深圳后，很快就分出去，等待它们的是更多的第二、甚至第三批发商。在深圳，往往从布吉批发商手中出来的蔬菜，很大部分会流入到福田农批市场，随后才到更小的菜贩或超市里去。

5月4日早上5时许，福田农批市场。整车整车的各种蔬菜正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催生了专门的运菜工人搬到各个摊档。一些二级甚至三级四级的批发商和菜贩推着装有袋子的小车，在各个批发的摊位前询价、买菜。有些买菜的只买一种菜，但是一买就是成捆成捆的几十斤，有些买菜的则买的数量不多，但是从南瓜到空心菜，每样都会买一些。大约个把小时后，天刚刚亮，整个交易基本完成，市场又趋于平静。

“零卖的菜和批发的菜不一样，有很多损耗，当然要加价了。”在福田农批市场，一家卖鲜笋的商家正在忙着爆开鲜笋的皮。原本发黑、沾满尘土的鲜笋被菜贩将皮层层剥离，只露出里面青白色、嫩嫩的芯，稍微洒点水，愈发显得新鲜。该商家表示，没剥的鲜笋的价格为2 .5元/斤，剥开的鲜笋价格为4元/斤，“剥开的损耗了不少重量，其实你买回家吃起来实惠”，该商家指着地上剥掉的厚厚的一层笋皮说，一般的批发不讲卖相，菜买过来要经过很多处理，比如掐头去尾的，实际损耗不少重量，所以到零售环节，价格自然要贵一些。

但是4元/斤的鲜笋是从他这里的零售价。很多菜市场卖菜的人会到他这里买个几十斤，然后在自己的菜市场卖，价格可能会在这个基础上贵个5毛钱，赚取中间的差价。不过更多的菜贩选择的是未经过加工处理的菜，回去自己处理，因为这样成本低，利润就会高一些。

崔永林，自1998年进驻福田农批市场到现在，做蔬菜批零兼营生意已有13个年头。不少媒体报道称蔬菜的中间商加价太大，其实他认为他们批发的利润很少，尤其作为二级甚至三级的批发商，除掉成本净利润不到4%，他认为深圳的菜价主要贵在零售终端环节。

“除去档口租金、损耗以及人工成本，净利润不到4%。”崔永林告诉记者，他所经营的档口长5米，宽3米，前年租金为8900元/月，去年涨到9300元/月，目前已涨至9700元/月，人工成本也由8年前的每人25元/天涨至110元/天。由于成本越来越高，曾经和崔永林一起打拼的菜贩不少已改行做其它买卖，为了养家糊口，崔永林最终决定坚守老本行。

价格涨在最后环节？

崔永林透露，在整个交易链中，大中型超市的蔬菜采购员，同样扮演着二级菜贩的角色，在布吉农批市场的一级菜贩手中拿货。不同的是，由于采购量大，采购员在拿货价格和品种上占一定优势，卖出的价格远远高于福田农批市场的零售价，这在行内已是公开的秘密。

深圳相当数量的居民，都选择在超市购买蔬菜，这也是蔬菜销售的最后一个环节。华润万家彩田店生鲜区副总经理薛丹介绍说，每天超市都会安排主推的蔬菜单品，低价优惠销售以吸引顾客，每期内容不同循环促销。

“相比前段时间，目前蔬菜价格便宜了一些。”5月1日薛丹介绍，如上海青在4月中旬时还是每斤1.6元到1.9元，现在已回落到不到1元。他解释说，天气转好，外面菜市场供应充足，超市蔬菜价格也有所回落。

但超市蔬菜的价格，并非完全由进货成本决定。薛丹说，生鲜柜台的产品会根据外面菜市场价格进行浮动变化，与农批的到货量也有关系。除了采购成本，菜市场也对他们有一种无形的导向作用，每天他们都要监测外面的市场情况，以便及时调整。(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对于崔永林等认为的，超市蔬菜价格相对于菜农出售价格太高，同时，一直也有市民怀疑，部分超市存在“进场费”、“摊位费”等，导致超市将这部分成本转嫁到蔬菜身上，从而出现加价。薛丹解释说，他们采取的是购销方式，等于是自营，门店盈亏自己负责，因此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不过，从深圳超市的经营方式来看，部分超市采取的是联营、代销等模式，这种包场的方式下，超市按照销售量的百分比收取费用，很可能会存在这种问题，毕竟“羊毛出在羊身上”。

针对有外界质疑“蔬菜价格在最后一个环节涨起来”的说法，薛丹予以否认，他认为超市走的大多是平价，利润空间都已经很薄、很平，加价的空间不大。根据从供货商到超市的数据显示，超市销售蔬菜的加价率不会超过15%到20%。尤其是一些主推单品，为了吸引和拉动客流，加价率只有5%，甚至会为负。

农超对接是王道？

显然，不同的超市蔬菜价格相差很大。比如昨日在深圳商报社对面的民乐福超市，上海青价格为1 .98元/500克，生菜1 .98元/500克，菜心2 .38元/500克，麦菜1 .98元/500克，小白菜1 .98元/500克。工作人员告诉南都记者，蔬菜柜台并非超市自营，而是承包出去，由供货商负责运来、上架，而价格也由供货商自己决定，超市只收取摊位费等。相对而言民乐福商场面积较大，业内人士表示，深圳众多的社区店、便利店等，由于规模小销售较弱，里面的蔬菜也都是采取外包模式。

对于不同超市的蔬菜价格差异，薛丹分析说，不同的超市进货渠道不同，这使得进货成本也各异。一些超市采取的是统一采购方式，采购成本会较低，但有些超市则由门店自采。而且环节越多，就会造成成本越高。此外，很多超市由于规模小、销量少，无法像大超市那样走农超对接的路子，甚至不能大批量采购拿到低价，因此只能走农批的渠道，贸易商的环节无法去掉，使得价格被一层层加了上去。

目前，华润万家超市内的蔬菜主要由蔬菜公司进行供应。之所以选择由蔬菜公司供应，而非走农批渠道或者其它传统渠道，薛丹认为这样可以减少流通环节，从而降低成本。而且蔬菜公司供货可以保证菜品的品类，保证进货的顺畅。如果超市依赖农批，只能根据农批的蔬菜品类，往往容易出现缺货、单品供应无法保证等。目前，深圳不少大型超市都选择了这一模式，其中包括百佳、家乐福、华润万家等，都统一由旺泰佳供应。

此外，华润万家还采取了“农超对接”模式，在全国建立了300多个蔬菜基地，从农户手中直接采购，减少中间环节，避免中间贸易商的加价，从而保证在价格上有一定的优势。其中上海青、生菜等多个重要的单品已经通过“农超对接”模式来进行销售。薛丹介绍，按照传统的流程，蔬菜从田间地头到市民家中将要经历“农户———贸易商———农批中心———超市”至少4个环节，而目前则是“农民———超市”，环节压缩到了只有2个，因此成本最少也会节省15%到20%。

尾声：市场信息不对称

“农民———超市”的模式，正是农民陈雁的梦想。他说自己觉得这次出现“菜贱伤农”与“菜贵伤民”引起全国关注，天气好导致蔬菜供应明显增加，菜多当然价格下跌，而另外一个重要因素他认为就是农民对菜市场的信息不对称，他说去年年底蔬菜价格猛涨，引导了农民扩大生产，但一到市场发现机会已经没了。他称自己当时承包土地种菜，也是受这一涨价因素鼓动的，原本便宜的蔬菜，经过几个环节后价格相差几倍，他的目标将来也是直接建立直营超市，减少流通环节。

而深圳市农业与渔业局农业处处长郑璇表示，目前深圳也高度关注蔬菜价格波动情况，实际已经由发改委牵头，正在制定相应政策稳定菜价。她透露说，深圳仍将主要是以市场调节为主，并辅助以适当的政策调整，比如对农产品基地给予适当补贴等措施，具体措施目前仍在制定当中。

统筹：南都记者 刘荣

采写：南都记者 刘荣 叶淑萍 徐维强 刘凡

摄影：南都记者 郭现中 陈以怀

南都制图：李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