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贫困大学生的两种生活
21世纪经济报道

本报记者 邹愚 福州报道
助人者陈如风
9月7日，陈如风带着封岩，从甘肃陇西出发，坐了26个小时的硬座来到上海，在这里，她和原来约定的几个资助者见了面，把一些学生的资料带给他们。然笏俣嚷蛄擞沧保趾头庋乙黄鹉舷拢?7个小时的路程回到了福州。
陈如风今年23岁，是福建师范大学外语学院的研究生，和她一起同行的叫封岩的孩子18岁，即将上高三，他是陈如风在当地支教时带的学生。
回到福州后，陈如风开始四处奔走，最后帮封岩联系到了福州康桥中学，一家民办中学——她大学时兼职任课的学校，她给学校的老总写了封信，希望学校能够接收这个学生。学校的老总在得知情况后十分感动，立即答应招收封岩为学生，而且免除他一年6000元的学费和住宿费。
“这些免除了，生活方面我就能够替他解决了，”陈如风开心地说。
如今，封岩已经在康桥中学上高三了，陈如风非常希望他能够考上大学。
她说，“毕竟，他家里所在的地方实在太贫困了，这么多年就出了一个高中生，如果他能够上大学，起码可以让那个地方的人都看到希望，有了盼头。”
2003年？月，陈如风一行四个大学毕业生来到甘肃定西市的漳县二中支教，他们要在这里支教满一年，然后再回校念研究生。
漳县二中所在的地点叫新寺镇，从新寺镇步行6个多小时，大约走上40里的山路，就能达到封岩的家，那是一个叫本本湾村塔石沟社的地方。
陈如风说，自己第一次到塔石沟社家访时，整整走了七个半小时，脚都起泡了，但是后来就越来越快，最后6个小时就能走到。
除了教学工作外，陈如风给自己安排的另外一项最大的任务，就是为她所在学校的贫困学生以及她能接触到的中小学贫困生寻找资助者。2004年7月，当她返回福州时，她经手找到资助对象的学生共50多名，她所在的学院共有21个班级，每个班级都资助了一个人，而院系里的老师们，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人，在资助另外一些人。
在成为助人者之前，陈如风是一个受助者。
高中时期的陈如风家庭遭遇变故，父亲早逝，留给家庭十几万元的债务，相依为命的母亲把房子的一半卖了，偿还了一部分债务。
1999年考上大学时的陈如风，对于周围的一切充满敌意，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首先要面临的严峻问题是如何支付上大学的费用。
比较幸运的是，陈如风所在的院系知道这种情况后，为她免除了一部分的学费，而且指导员为她争取到了各项贫困生的待遇。
“我的同学和老师们都很关心我，反正就是到没钱用的时候，就会有一笔钱下来，不知道以什么名目，不会让你饿着就是，”她说，这样的关心，让她刚开始的愤世嫉俗心理慢慢消退。
从大一起，陈如风就开始做小提琴家教，通常这样一个月能够给她带来两三百元的收入，当年她暑假做了一个假期的英语家教，那个月，她赚到了自己的第一份工资，一千两百元。
到了大三，陈如风除了做家教外，还在附件的一间民办中学找到了一份教职，这份教职一个月工资有一千多元，她不但能够养活自己，还能够有一点积蓄。
大四时，陈如风把母亲从家里接了过来，她的老师为这对母女腾出了一间办公室，作为他们的宿舍。学院领导还为她的母亲安排了一份工作，在学院做清洁工。
“因为我没有住在宿舍里，初次认识的同学问我住哪时，我告诉他们住综合楼，他们都很惊讶，说那是办公室，怎么可以住人，”陈如风笑着说。
为了去甘肃支教，陈如风做了一年的准备，通过兼职积攒了几千元钱，她带着这些钱到了甘肃，一年以后，当她把封岩带回来时，买完车票后已经身无分文了。
“在他们那里实在太穷了，你看不下去，”很多时候，家访就意味着给这些困顿中的家庭送钱，而最多的一次，她给了一个学生的家庭700元。
那家里的债务怎么办？“我有回家去找那些帮助过我们的人，希望先还他们一部分钱，但是这些叔叔伯伯们说，等我毕业以后买了房子再谈还钱的事。”
就是这样一个需要自己靠兼职才能维持学业的女孩，现在却已经开始资助他人，不过陈如风却显得很开心，“我本来就是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走过来的，现在我有能力帮助别人了，正好是回报的时候。”
小游
约见小游并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先通过他的同学找了他，被拒绝了，后来在他的宿舍楼下等了两个多小时，没见到人。直到第二天，才接到他同学的电话，说再三劝说后，他愿意见一面。
在见小游前，已经从别人嘴里听说了一些关于他的事。有一个指导员老师就说：“他比较极端。”比如他曾经说过，要学本•拉登，拿炸药把学校炸了的话。
而他原来的同宿舍同学纠正了老师的说法：“他是有点固执，难以沟通”。
他是贫困生，却因为有两科考试没通过（俗称“挂科”），因此不能获得助学贷款。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不努力的人，在刚入学军训期间，每天军训完，大家都疲惫不堪，纷纷回宿舍休息，只有他，穿着军训服，拿起课本去教室自习，引起学长们的惊讶。
所以在见他之前，我一直在想会是怎样的一个人。
但是见了之后才知道与想象的不同，他没有明显的贫困生特征，穿着一件长袖的T恤，短裤，还有黑色凉鞋，脖子上甚至还带着一条银白色的金属项链，看上去有点象时下的时尚青年，唯一能够证明他是贫困生的依据是他明显的十分黑瘦。
在福建闽西一个乡村出生的小游，家里有三兄弟，他是老大，两个弟弟大的在上高中，小的读中专。父亲是农民，家中有一个继母。
从上大学以后，小游就极少向家里要钱。
“实在不行才开口，可是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即使寄也是五十一百的寄。”
他说自己主要靠贷款和勤工俭学来解决经济问题。他申请的贷款额是最高的，每年6000元，扣除近5000元的学费，还有1000多元可以作为生活费，学校安排的勤工俭学每个月大概有一百五十元的收入。
今年的暑假，小游回到家里，为村里建房子的人做帮工，帮砖、提水泥浆，这样一天能够拿到20元的工钱，他干了20天左右，拿到了400多元钱。
“扣掉回学校的路费，第一个月的生活费可以解决了，”小游说。
最让小游烦恼的是助学贷款的问题。
2002年6月份，小游就上交了助学贷款的申请，但是一直到12月份还没发下来。
在身无分文的时候，小游一天三次跑到校门口的取款机上查询，每次都是近乎绝望地发现余额为零。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他甚至跑到学校附件的工商银行去找行长理论。也就是那个时候，同学们经常听见他在说，要学本•拉登，炸了学校。
“去年助学贷款发下来之前，我是捱一天算一天，”到去年1月份，助学贷款才发了下来。
生活的难以为继直接影响到了他的学习，那一学期他有两门功课没有通过考试。
即使是勤工俭学，也不一定按时发补助，有时候拖上好几天时间，这个时候小游就会面临断粮。
“没有钱吃饭的时候，我就躺在宿舍床上睡觉，有时候是一两天都躺在床上都不动，有一次我同学看不下去了，给我买了份饭菜，就这样撑着。”
然而，小游很难靠同学的接济维持生活，他们一个宿舍住八个人，就有三个是贫困生，其他两个情况只比小游稍好一点，强烈的自尊心也让他无法忍受这种尽管充满善意，但是在他看来却带着施舍意味的帮助。
“他很少向我们开口借钱，也很少和我们交流，”小游的同宿舍同学说。
“我就是觉得，为什么我会连饭都没得吃，我就想饿下去，看看会怎么样。”
实在饿得不行的时候，他会离开学校到外面去转悠，经常一两天不回宿舍，他说他对福州的五区八县都非常熟悉。去外面做了什么？他说是找些活做，至于具体做什么，他却怎么也不肯说。
小游的英语成绩不错，英语四级考了77分。去年报考英语六级，要收二十元的报考费，这是当时小游身上的全部财产。
“反复想了以后，我还是交上了考试费，“然后我就回宿舍去睡觉，那天中午就没吃饭，反正一直忍着，晚上也是，到第二天中午实在熬不住了，我就问同宿舍的同学，能不能把考六级的钱退回来？”
拿着这退回来的六级报考费，饿了近两天的小游跑到学校外面吃了一碗面。
说到这些，一直努力让自己显得淡然的小游忽然沉默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那种痛苦……，我就是想，为什么别人轻轻松松就可以做到的事，对我来说，连走一步都要这么艰难。”
小游曾经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但是饥一顿饱一顿的不正常生活，甚至使他无法集中精力教小孩，不久对方就将他辞退了。
小游说他和宿舍的同学很疏远，他说，如果关系好就要经常一起出去请客吃饭，他不想那样，所以宁愿和大家保持距离。
去年，由于两门课程考试未通过，小游失去了获得助学贷款的机会，后来在院系老师的帮助下，学校为他提供了贷款。但是，对于今年是否仍然能够获得学校的贷款，小游并没有把握。
“我现在整天想的就是，怎么把生活问题解决好了。”他说他会坚持把大学念完，毕竟自己是那个村子唯一上重点本科的，他希望毕业后能很快找到一份工作，两个还在读书的弟弟还要指望自己。
外面的世界对小游来说充满迷茫，他一直向记者打听：“听说毕业找工作都要靠关系，象我们这样没关系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
后记
对于大学的指导员们来说，贫困生是他们每年必须要面对的问题，福州大学管理学院的一位指导员说，今年开学时来了两个新生，一个来自贵州的男生，出发时只带了2000元钱，其中1500元放在存折里，另外500元作为路费和一年的生活费，但光是一年要交的学费就高达7000多元。
而另一位同样是贵州来的女孩，甚至只有一套衣服。
“家里说等学校发衣服，可是学校能发什么衣服呢？也就是军训时的军装啊！”
这样的学生，他们未来四年的生活会怎样，又有谁能预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