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张主任不相见已一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

那年冬天，项目黄了，公司的差使也快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上海到常州，打算跟着主任找个项目回去。到常州州见着张主任，看见满街狼籍的工地，又想起众多民工，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主任说：“世道如此，不必难过，好在洗浴中心还都营业！”

回宾馆放好行李，主任还了证件；又要掏卡办了授权。手续完毕，主任要到桑拿行事，我也要去放松，我们便同行。

到会所时，有妈咪约去选鱼，勾留了一会；第二轮是选项目，下面还有些把戏。主任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陪我，叫会所里一个熟识的少爷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少爷，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少爷不妥贴；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三十岁，常州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陪我去。我再三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大堂，进了VIP区。我买单，他忙着照看按摩师。按摩技师太多了，得向妈咪行些小费才可挑选。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房间。他给我拣定了靠大堂的一间；我将他给我的紫毛药片藏好。他嘱我马上小心，夜里要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技师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她们只认得钱，托她们只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老鸡巴，你走吧。”他往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柜台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柜台，须穿过走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主任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色墨镜，穿着中华牌立领中山装，深青布鞋，蹒跚地走到柜台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走道，要爬上那边柜台挑桔子，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往回走了。过走道时，他先将桔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进房间，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大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要双飞发短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主任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立支持，做了许多大事。哪知现在却如此荒唐！他泡妞不顺，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一年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马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厉害，举箸挥毛巾，诸多不便，大约YW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立领布鞋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