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团要来了!
哈定早就知道他们会来,但是这却于事无补,反之,他还感到这种等待令人十分烦恼。
哈定则撅着嘴说“约翰,你认识我已经有四十年了,却从来没有学会迂回路线的战略艺术。”
“那绝不会是我的战略。”约翰发起牢骚。
“嗯,我知道,我想就是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这么信任你。”哈定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伸手取了一根雪茄,又继续说“约翰,自从我们发动政变,罢黜了编纂百科全书的学者以来,直到现在,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岁月不饶人,我已经老了——六十二岁了,你能不能想像,这三十年过得有多快?”
约翰哼了一声,然后说“我并不觉得自己老,而我已经六十六岁了。”
“是吗?我可没有像你那么高昂的斗志。”哈定懒洋洋地抽着雪茄——他已经很久没有妄想再抽到来自织女星系的雪茄,端点星与银河帝国各处保持贸易的黄金时光,已经成为尘封的记忆,就连银河帝国本身也正在走进历史。帝国现任的皇帝是谁?哈定想,还有新的皇帝吗?甚至,帝国是否还继续存在呢?天啊!自从银河系这个角落与其他地区通讯中断以来,到如今已经有三十年了,端点星的整个世界,仅仅剩下本身与周围的四王国而已。
帝国的没落实在太戏剧化了!现在这些所谓的“王国”,当年都只是同一个星省的郡县而已。星省上面还有星区,星区又只是象限的一个部分,而各个象限集合起来,才是无所不包的银河大帝国。如今,帝国的统治力量已经无法达到银河系最外围,这些零落稀疏的行星便组成了王国——还产生了滑稽可笑的迷你王侯贵族,发生了许多无意义的小战争,造成了人民在废墟中的艰难悲惨生活。
文明不断衰退,核能已被遗忘,科学变质为神话——直到基地加入了这个历史舞台。这个基地,就是哈里·谢顿为了那个长远的目标,而在端点星所建立的“基地”。
约翰的声音打断了哈定的沉思,他站在窗口说“他们来了,驾着最新式的跑车来的,这些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他以犹豫的步伐向门口走了两三步,然后又回头望了望哈定。
哈定微笑着,挥手表示要他回来“是我下令要他们到这里来的。”
“这里!为什么?这不是太抬举他们了吗?”
“何必要他们照官样仪式,正式拜见市长?我已经老了,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了。此外,和年轻人打交道,多捧捧他们还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像这样惠而不费的机会。”哈定向约翰眨眨眼,又说“约翰,坐下来,给我一点精神上的支持。在我应付瑟麦克这个年轻人的时候,我还真的需要呢。”
“那个叫做瑟麦克的家伙非常危险,”约翰以沉重的口气说“他的手下有一批追随者。哈定,你可别小看他。”
“我什么时候小看过任何人?”
“那么把他逮捕吧,理由和罪名以后再找。”
哈定没有理会约翰的最后一句劝告,只是说“约翰,他们来了。”
此时叩门的讯号传来,哈定立刻踩下办公桌下的踏板,办公室的门便向一侧滑开。
代表团总共有四个人,他们陆续走了进来。哈定亲切地挥手,示意他们坐在桌前排成半圆形的扶手椅上。四位代表鞠躬后便坐下,等着市长先开口说话。
哈定却先打开雪茄盒的银质盖子——这个雪茄盒本来是属于当年的百科全书编纂者,理事会成员之一裘德·法拉的,它是圣塔尼出品的道地帝国货,盖子上面还有精致的雕刻,不过现在里面装的却是本地的产品。四位代表一个个庄重地接过了雪茄,然后以最优雅礼貌的方式点着了火。
赛夫·瑟麦克坐在右手第二个,他是这批年轻人中年纪最轻的,也是看来最有意思的一位。他有着金黄色的硬髭,修剪得整整齐齐,深陷的眼珠色泽并不明显。哈定几乎立刻就忽略了另外三个人,由他们的神情看来,就可以知道他们只是跟班而已。哈定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瑟麦克身上,他是一位新科市议员,但是已经不止—次将严肃的市议会搞得鸡飞狗跳。
哈定开始对瑟麦克说“议员先生,自从上个月你发表了那场精彩的演说之后,我就一直很想见见你。你对于政府对外政策的攻击,可以说是相当精辟。”
瑟麦克的眼神看来很不满,他回答说“能够引起你的注意,真是荣幸。姑且不论我做的攻击是否精辟,但那是十分正确的。”
“或许是吧!当然,那只是你个人的意见,你还太年轻了。”
瑟麦克冷淡地答道“年轻如果是缺点的话,那么这个缺点,大多数的人一生中都难免会经历一阵子。而你比我现在还小两岁时,就已经当上市长了。”
哈定心里在暗笑,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个厉害的家伙。他又对瑟麦克说“我想你要见我的目的,大概是想谈谈你在市议厅拼命强调的对外问题吧。你要代表其余的三位同仁说话呢?还是我得听你们一个个分别发言?”
四个年轻人迅速地互相望了望,眼皮轻微地动了一下,就已经达成了默契。
然后瑟麦克以严肃的口吻说“我代表端点星的人民发言——如今所谓的议会并不能真正代表人民,它只是政府的橡皮图章而已。”
“我知道了,好,那么继续说下去。”
“事情是这样的,市长先生,我们并不满意……”
“你所谓的‘我们’是指‘人民’,对不对?”
瑟麦克感到哈定的话中有陷阱,于是满怀敌意地瞪着对方,然后才冷静地回答道“我相信我的意见是端点星大多数选民的意见,这样说你满意吗?”
“这种说法需要真凭实据,不过,你先说下去吧。你说你们并不满意?”
“是的,面对着必然会来临的外来攻击,三十年来,端点星却一直处于不设防的状态,我们就是对这种政策不满。”
“我懂了,所以怎么样?继续,继续——”
“感谢你愿意继续听我说——因此,我们决定组成一个新的政党。这个政党,不是为了那个未来帝国的神秘‘自明命运’服务,而是为了应付端点星眼前的需要。我们要将你和支持你的姑息人士赶出市政厅,并且会速战速决。”
“除非?凡事都要附带一句‘除非’,你知道吧。”
“在这件事中没什么分别——‘除非’你立刻辞职。我不是来要求你改变政策,因为我并没有那么信任你,你的保证对我而言一文不值,我们只能接受你的无条件辞职。”
“我懂了,”哈定跷起二郎腿,还翘起椅子的两只脚来前后摇晃“这就是你的最后通牒。谢谢你来通知我,不过,你知道吗?我决定不加理会。”
“别将它当成警告,市长先生,这是我们的原则与行动的宣告。新的政党已经成立,明天起就要正式活动,我们已经没有妥协的余地和兴趣了。坦白说,由于我们认识到你对市政府的贡献,才来向你提出这个简单的解决之道。我也不相信你会接受,但是如此做了,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在下次选举之后,我们所形成的强大压力,就会逼得你非辞职不可。”
瑟麦克说完就站了起来,并且示意其他三人一起行动。
哈定马上举起手来说“等一等,坐下来!”
瑟麦克依言重新坐下,但是动作似乎太急切了点。哈定看了不禁心中暗笑——虽然他说得那么坚决,却仍然在等待着妥协的条件。
于是哈定说“我想问清楚,你们究竟希望我们的对外政策如何改变?要我们攻击各王国吗?现在就要同时攻击四个王国吗?”
“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市长先生,只是主张立刻停止姑息政策,就是这么简单。在你执政的这段时期,一直在进行科援诸王国的政策,你提供他们核能,协助他们在域内重建发电厂,此外还替他们成立医疗诊所、化学实验室和工厂等等。”
“没错,你反对什么呢?”
“你是为了防止他们攻击我们才这么做的。在这个大规模的勒索把戏中,你一直扮演着凯子的角色,只知道不断地贿赂他们。你默许端点星被他们吸吮得油尽灯枯,结果,让那些蛮子现在对我们予取予求。”
“这话怎么说呢?”
“因为你给他们能源,给他们武器,实际上等于协助他们维修星际舰队。因此,他们比三十年前强大得太多了,胃口也就越来越大。看样子,他们为了满足所有的需求,最后一定会用新式武器吞并端点星。勒索行动的最后结局大都如此,对不对?”
“那么你们的补救办法呢?”
“立刻停止贿赂,趁现在还来得及的时候,赶紧停止吧。将你的心力用在强化端点星的力量上,然后主动出击,先发制人!”
哈定用近乎诡异的眼光,看着这个年轻人的金黄色短髭。瑟麦克相当自负,要不然不会这么说,哈定想。而他所提出的主张,显然反映了相当多人民的想法——一定相当地多。
哈定的思绪微微有些混乱,但是仍然装得若无其事,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调问道“你说完了吗?”
“暂时告一段落了。”
“那么,你可看到我后面墙上框着的那句话?请你念一下好吗?”
于是瑟麦克撇着嘴巴念道“那上面写着:‘武力是无能者最后的手段’。市长先生,这是老年人的信条。”
“我在年轻的时候就奉行这个信条,议员先生——而且非常成功。那时你正忙着从妈妈的肚子里爬出来,但是总该在学校里读过这段历史吧。”
哈定紧盯着瑟麦克,以镇定的语气继续说“当年哈里·谢顿在这里建立基地,表面上的目的是编纂银河百科全书这套巨著,我们为这个影子目标努力了五十年,然后才发现他真正的目的,但是却为时已晚。当我们与帝国核心区域失去联络以后,我们成了由科学家聚集的单一城市所构成的世界,完全没有任何工业。我们周围是新兴的野蛮王国,全都对我们充满了敌意,我们是蛮荒汪洋中的核能小岛,当然也成了邻邦最为觊觎的目标。
“在四个王国之中,安纳克瑞昂始终是最强大的。当年他们曾要求在端点星建立军事基地,后来也的确实现了。当时统治端点市的那些百科全书编纂者,完全明白那只是他们占领整个行星的第一步。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我……嗯……正式接管了政府。那时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做?”
瑟麦克耸耸肩说“这是一个理论上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你是如何做的。”
“请你告诉我,这又何尝需要用到武力?”
年轻的议员心事重重地看着雪茄头,然后将它丢进焚化槽中,回答说“我不认为这两件事可以相提并论——糖尿病患可以用胰岛素治好,根本不用开刀,但盲肠炎却一定需要动手术,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当其他一切办法都失效时,最后剩下的一条路,就是你所谓的——‘最后的手段’?其实都是由于你的错误,才会将我们逼上这条路的。”
“我?哦,又是指我的姑息政策吗?你似乎仍然不了解我们当时的情况与基本需要。当安纳克瑞昂人离去之后,我们的问题并没有结束,而是刚刚开始而已。从那时候起,四王国对我们比以前更具敌意,因为每个王国都想夺取核能,但是由于害怕其他三国,才不敢对我们轻举妄动。我们在利刃的尖端保持平衡,稍有丝毫的偏差——例如某一王国变得太强,或有两个王国结盟——那我们就完蛋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当然啦,那时就应该全力准备应战。”
“正好相反,那时应该全力防止开启战端。我让他们互相对立,并且分别协助他们,提供他们科学、贸易、教育、正统医疗等等。我使他们感到,让端点星成为一个繁荣的世界,比作为一个战利品对他们更为有利,这个政策维持了三十年的平安无事。”
“是的,然而,你却被迫用最无稽的形式来包装那些科援,将它们当成宗教和鬼话的混合体。你扶植了教士阶级,还发明了繁琐而无意义的仪典。”
哈定皱着眉说“那又怎么样?我看不出它跟这问题有什么关系。我最初那样做,是因为那些蛮子把我们的科学视为魔术妖法,所以用宗教的形式才最容易让他们接受。教士阶级是自然形成的,如果说我们曾经出过力,也只能说是因势利导,这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由那些教士来掌管发电厂,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没错,可是仍旧由我们来训练。他们对于各种机器的知识全是学徒式的,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对于包在机器外面的宗教外衣也深信不疑。”
“如果有人识破了宗教的外衣呢?如果有人竟然揭除了经验的帷幕,自己研究出理论来呢?那你如何制止他学习到真正的科技,然后再兜售给出价最高的一方?到那时候,我们对于各王国还有什么价值呢?”
“大概不至于会如此,瑟麦克,你实在太肤浅了。四王国每年都选派最优秀的人,来端点星接受教士养成教育,成绩最佳的则留在这里继续深造。假如你以为那些学成归国的教士——他们不但连一点科学基础都没有,更糟的是,所学到的还是刻意扭曲的知识,居然能够渗透核能工程、电子学和超曲速的理论,果真如此,那你对于科学的看法就太浪漫、太愚蠢了。想要达到这种境界,必须接受一辈子的训练,还要再加上一副聪明的脑袋才行。”
当哈定在滔滔不绝时,约翰·李曾经突然站起来走出去,直到现在才又回来。哈定刚说完话,约翰便凑到这位上司的耳边,说了一句耳语,并且交给哈定一根铅筒。然后约翰又狠狠地瞪了代表团一眼,才坐回到他的原位。
哈定用手来回转弄着圆筒,又眯着眼看了看代表团的成员,然后陡然用力一扭,将圆筒打了开来。除了哈定之外,只有瑟麦克一个人忍住了好奇心,没有向滚出来的纸卷瞄上一眼。
“总而言之,各位,”哈定说“政府自认了解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读着,纸卷上面写满了许多行复杂而无意义的符号,但只有在一角用铅笔写的三个字,才传递了真正的讯息。哈定只瞄了一眼,就随手将纸卷丢进焚化槽内。
“我想会面该结束了。”哈定说“很高兴见到各位,谢谢你们的光临。”他敷衍地跟四个人一一握手,然后望着他们鱼贯而出。
哈定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了,但是直到瑟麦克与他的三个年轻伙伴走远之后,他才放纵地咯咯干笑了几声,并且对约翰露出愉快的笑容。
“你喜欢刚才那场吹牛比赛吗,约翰?”
约翰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回答说“我可不认为他在吹牛,你得小心对付他。下次选举他很可能会胜利,正如他所声称的那样。”
“嗯,很可能,很可能——如果在此之前,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
“哈定,小心不要弄巧成拙。我说过瑟麦克拥有一批追随者,如果他不等到下次选举就采取行动,你要怎么办?你我也曾经使用武力达到目的,虽然你口口声声反对武力。”
哈定扬起一边的眉毛说“你今天似乎很悲观,约翰,而且也非常矛盾,否则你不会提到武力。我们当年的那场小小政变,没有令任何人丧命,你难道不记得了吗?那是在适当的时机所采取的断然手段,过程平和,没有痛苦,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至于瑟麦克所反对的,则与我们当年完全不同。你我都不是编纂百科全书的科学家,我们一直都有恃无恐。老战友,派你的部下去好好盯着他们,但是别让他们知道自己被人监视——眼睛放亮点,明白吗?”
约翰苦笑着道“哈定,我如果事事都要等你下令才会去做,那也太差劲了,对不对?瑟麦克和他的手下,已经被监视有一个月了。”
哈定市长又咯咯笑了起来“你先下手为强?很好。哦,对了,”他又轻声补充说道“维瑞索夫大使将要回到端点星来,我希望他只是暂时停留。”
约翰沉默了一下子,似乎有点担心,然后问道“刚才收到的讯息就是这件事吗?事情已经爆发了?”
“我不知道,在没见到维瑞索夫之前,我什么都不清楚。不过,也许真的爆发了吧。总之,那些事必须在选举以前发生——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因为我不知道事情会演变成什么结果。你太深沉了,哈定,什么事都藏在心底。”
“连你也这么说?”哈定喃喃地说,然后又提高了声音道“这是不是代表你也要参加瑟麦克的新党?”
约翰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吧,算你赢了,我们去吃午餐如何?”
哈定被公认是一位出口成章的人,不少格言警语据说都是他的即兴之作,不过其中有许多可能都是伪托的。姑且不问可信度如何,据说他曾在某个场合,说过下面的这句话“做事光明磊落总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对那些以卖弄玄虚著称的人而言。”
波利·维瑞索夫曾经数次遵照这句忠告行事,因为他以双重身份在安纳克瑞昂已经待了十四年——为了维持那种双重身份,他常常感到像是赤脚走在烧热的铁板上一样,痛苦万分。
对于安纳克瑞昂的人民而言,维瑞索夫是一位教长,是基地派来的代表。在他们这些“蛮子”的心目中,基地是一切神秘的根源,也是他们所信仰的宗教的圣地——这个宗教是借着哈定的协助,由基地的教士在过去三十年间所建立的。由于这个身份,维瑞索夫自然受到极度的尊敬。但是他却觉得无聊得很,因为他打心眼儿里讨厌那些以他自己为中心的宗教仪典。
但是安纳克瑞昂的国王——不论是老王还是目前在位的孙子,他们都将维瑞索夫视为基地这个强权派来的大使,对他的态度是又迎又惧。
整体而言,维瑞索夫的工作是吃力不讨好。今天是他三年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回到基地,他是抱着度假的心情回来的,虽然那些麻烦的意外也令他非得回来一趟不可。
这不是他头一次必须在绝对机密的情况下旅行,于是,他又采取了哈定“光明磊落”的策略。
他脱下神职人员的法衣,换上了便服——光是这样做,就已经可以算是度假了。然后他搭乘定期客船到达端点星,还故意去坐二等舱。抵达端点星的太空航站之后,他就赶紧穿过拥挤的人潮,走到公共视讯电话亭,打电话到市政厅去。
他在电话中说“我名叫简·史迈,今天下午与市长有约。”
接电话的秘书,是一位说话声调平板、办事效率很高的年轻女子。她立即打了另一个电话请示,然后用干涩单调的声音告诉维瑞索夫“先生,哈定市长将在半小时后见您。”然后荧光幕的画面便消失了。
这位驻安纳克瑞昂大使挂了电话之后,买了一份最新的《端点市日报》,悠闲地踱到了市政厅公园,坐在他找到的第一张长椅上,开始阅读报上的新闻评论、体育版与漫画来打发时间。半小时后他把报纸挟在腋下,走进了市政厅的会客室。
在这段过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因为他的一切行动都光明磊落,谁也没有想要多看他一眼。
哈定见到维瑞索夫之后,立刻笑着说“请抽根雪茄吧,旅途愉快吗?”
维瑞索夫拿了一根雪茄,然后说“很有趣。我的邻舱有位教士,他来基地接受使用放射性合成物质的特别训练。你也知道,那是用来治疗癌症的。”
“但是想必他不会称之为‘放射性合成物质’吧?”
“我想他一定不会,对他来说,那是一种‘圣粮’。”
市长笑了笑“然后呢?”
“他诱使我跟他讨论灵学问题,并且想尽办法,要使我由卑鄙龌龊中得救。”
“而他一直没有发觉你是他的顶头上司?”
“我又没有穿深红色的法衣,他怎么认得出来?何况他是司密尔诺人。无论如何,那是一次有趣的经历。哈定,这实在太明显了,科学性宗教已经牢固地深植人心。关于这一点,我曾写过一篇文章——那是自己写着好玩的,并不适合发表——以社会学的眼光来研究这个现象。当旧帝国在银河外缘开始瓦解时,科学似乎也开始在这些世界消失,为了使科学再度为人接受,就必须以另一种面貌出现,而这正是我们的做法,结果的确非常成功。”
“真有意思!”市长把两手交叉放在脑后,突然改变话题“谈谈安纳克瑞昂的情况吧。”
大使把雪茄从口中取出,皱起眉头看了看才放下去,然后回答说“情况很不好。”
“我也想得到,否则你也不会悄悄地回来。”
“差不多——情况是这样的,安纳克瑞昂的关键人物是摄政王温尼斯,他是列普德国王的叔叔。”
“我知道,但是列普德不是明年就成年了吗?如果我记得没错,他明年二月就满十六岁了。”
“没错——”维瑞索夫回答后,沉默了一会儿,又以挖苦的语气说“如果他能活到那时候的话。他父亲的死因极为可疑,是在狩猎时被针弹射穿胸部,官方的说法是意外丧生。”
“唔,我到安纳克瑞昂去的时候,好像也见过温尼斯。那时候我们刚把安纳克瑞昂人赶出端点星,你还没有到那里去。让我想一想,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是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子,黑发,右眼斜视,还有一个好玩的鹰钩鼻。”
“就是他,鹰钩鼻和斜眼都没有变,但是现在头发灰白了。他行事极为卑鄙无耻,但好在他是那个行星上的头号大笨蛋。他自以为聪明机灵,结果却使他的愚蠢更加表露无遗。”
“这并不稀奇。”
“他笨得以为杀鸡还得用核炮呢。最明显的例子就是试图对灵殿的财产课税,那是两年前老王刚死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哈定感慨万千地点点头,然后微笑着说“教士们曾经因此而反抗。”
“他们的确反抗得很厉害,自从那次的反抗之后,他就对教士们更为提防,不过还是不改他的强硬作风。就某一方面来说,这对我们非常不利,他实在是无限度地过分自信。”
“也许是一种过度补偿的自卑情结吧——皇家的孩子,你知道吗?除了嫡长之外,往往都有这种倾向。”
“但是无论如何都一样麻烦,他极力主张进攻基地,自己从不掩饰这个企图,简直像只疯狗一样。从军备的观点而言,他也的确有这个能力,老王在生前建立了强大的星际舰队,温尼斯这两年来也没有闲着。事实上,他当初想对灵殿的财产课税,原本也是为扩充军备。这个企图失败后,他索性把一般所得税提高了一倍。”
“有没有人抱怨呢?”
“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抗议。服从圣灵所属意的威权,是教士们每一场布道必有的主题,但是温尼斯对此并不领情。”
“好,背景我知道了。现在告诉我究竟发生什么事?”
“两个星期以前,安纳克瑞昂的商船发现了一艘帝国星际舰队弃置的巡弋舰,它在太空里至少飘荡了三个世纪。”
哈定的眼中闪耀出充满兴致的光芒,他坐直了身子说“嗯,这我听说过。宇航局曾经向我提出申请,希望能得到那艘星舰以作为研究之用,我知道它的情况良好。”
“完全处于最佳的状况,”维瑞索夫冷冷地说“上个星期,当温尼斯收到你的建议,要求他把那艘巡弋舰交给基地时,他简直要气炸了。”
“他还没有答复呢。”
“他不会答复的——除非用枪炮来答复你,即使他明知道那并非上上之策。你可知道,在我离开安纳克瑞昂的那一天,他曾经来找过我,要求基地把那艘巡弋舰整修成战备状态,然后再交还给安纳克瑞昂的星际舰队。他厚着脸皮睁眼说瞎话,说你上个星期送去的建议,代表基地有攻击安纳克瑞昂的企图。还说如果我们拒绝修理那艘巡弋舰,就证明了他怀疑的正是事实,为了安纳克瑞昂的安全,他将被迫采取自卫行动。他就是这么说的——被迫采取自卫行动!所以,我只好当天就赶回来了。”
哈定听了,却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维瑞索夫也微笑着继续说“当然,他是在等待我们的拒绝。在他看来,那就是立即进军的最佳借口了。”
“说得也是。不过,维瑞索夫,我们至少还有六个月的时间,所以不妨帮他们把巡弋舰修理好,再恭敬地送还给他们。为了表示我们的敬意和友善,就把它命名为‘温尼斯号’吧。”
说完,哈定又笑了笑。
维瑞索夫仍旧带着一丝笑意回答“我相信这是合理的做法。哈定,但是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那是一艘星舰,是帝国当年才能建造的星际巡弋舰!它的吨位相当于安纳克瑞昂舰队总数的一倍半,并且配备了可以摧毁整个行星的核炮,还有能抵抗能束、完全不产生辐射的防护罩。那艘星舰实在太好了,哈定……”
“表面上如此,维瑞索夫,只是表面上如此。你我都了解,如果温尼斯想要攻击端点星的话,以他现有的兵力就已经轻而易举,我们根本没有时间修好那艘巡弋舰,拿来作为防御之用。那么把它修好了送给温尼斯,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你应该晓得,根本不会发生真正的战争。”
“没错,我也是这么想,”大使抬起头来“不过,哈定……”
“怎么了?为什么停了下来?继续说啊。”
“好的,虽然这不是我的分内之事,但是我从报纸上看到……”他把日报放在桌上,指着第一版说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定随便看了一眼,便回答他说“一群市议员准备组织一个新的政党。”
“上面是这么写的。”维瑞索夫着急起来“内政方面你当然知道得比我清楚,但是除了武斗之外,他们用尽了一切方法在攻击你,他们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还真的强,下次选举之后,他们可能就会控制议会。”
“选举之后,不是选举前?”维瑞索夫斜睨着市长“除了选举之外,自然另有夺取政权的办法。”
“你把我看成是温尼斯了?”
“当然不是这样。不过,修理星舰需要好几个月,而且修好后攻击必然随之而来。我们的让步会被议员们视为懦弱的象征;而且,如果我们把帝国的巡弋舰交还,温尼斯的舰队实力会增强一倍,到时候他百分之百会发动攻击。我们又何必冒险呢?我以为,你或者应该把我们的计划告知议会,不然现在就应该逼安纳克瑞昂摊牌!”
哈定皱着眉头说“现在就逼他们摊牌?不,在危机来临之前,我绝不会那样做。你可别忘了哈里·谢顿和他的计划。”
维瑞索夫犹豫了一下,然后喃喃地说“这么说,你绝对相信有那个计划的存在了?”
“这几乎是不容怀疑的,”哈定断然地回答“当年穹窿开启时我也在场,谢顿的录影已经将这个秘密透露出来了。”
“我不是指那个,哈定,我只是不相信,他怎么能预测往后一千年的历史,也许只是谢顿过于自信吧。”此时哈定露出了讥讽的微笑,维瑞索夫顿了一顿,然后才继续说“不过,我也不是心理学家。”
“没错,我们都不是。然而我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受过一些基本训练,所以我能了解心理学的能力,虽然我自己无法利用这门学问。哈里·谢顿的确做到了他所宣称的事,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基地的建立,正如他所说的,是为所有的科学提供一个避难所——在新兴的蛮荒世纪中,用以保存逝去帝国的科学与文化,等待第二帝国的建立,再重新发扬光大。”
维瑞索夫点点头,但还是有点不相信“每个人都知道事情可能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我们能冒这个险吗?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拿眼前的命运作赌注?”
“我们必须这么做——因为未来并非虚无缥缈,谢顿已经计算并且描述得很清楚,他已经预先指出了未来将连续不断发生的危机。每一次危机,多少都决定于上一个危机的圆满解决。目前的危机只是第二个而已,天晓得假如稍有偏差,最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你所说的,全是空洞的臆测。”
“不,是哈里·谢顿在穹窿中这么说的。每次遇到危机时,我们的行动自由便会受限,只剩下唯一的一条路可走。”
“为了要使我们维持在这条窄路上前进?”
“是的,或者说,为了要避免我们走到岔路上去。但是反过来说,如果仍有两条以上的可行之道,那就表示危机还没来临。我们必须尽可能让事情自然发展,而这也是我决定要做的事。”
这次维瑞索夫并没有回答,只是咬着下唇,不情愿地一语不发。哈定头一次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是一年以前的事,他们那次是在讨论实际的问题——如何化解安纳克瑞昂进攻基地的意图。因为在那时,维瑞索夫也开始主张停止姑息政策。
哈定似乎能猜到这位大使的想法,他说“我倒宁愿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些事情。”
“为什么这么说?”维瑞索夫吃惊地吼道。
“因为现在总共有六个人——你、我,和另外三位大使以及约翰·李——对于将要发生的事情有了相当的概念,我真担心谢顿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的想法。”
“为什么呢?”
“因为谢顿的心理学虽然很高明,但是也有先天限制,它不能够处理太多独立变数,也无法用在个人身上,不论想要预测的时间是长是短,就像气体运动论不适用于个别分子一样。谢顿的研究对象必须是群众,是整个行星上的居民,而且这些群众还必须不知情——对他们的行动将产生的结果,完全没有任何一点的预知。”
“我听不太懂。”
“这我也没办法了,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心理学家,所以不能用科学的语言来详细说明。不过你也知道,端点星上没有专精的心理学家,也没有这方面的数学参考书。谢顿显然不愿让住在端点星的人,具有任何预测未来的能力。他希望我们盲目地发展——也就是正确地根据群众心理学的原则发展。正如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当初我赶走安纳克瑞昂人的时候,实在不知道我们应该何去何从,当时我的想法只是想保持势力均衡,就是如此而已。直到后来我才发觉,各个事件的发生有一个微妙的模式,但是我在做任何决定时,都尽量不去考虑这一点。因为谢顿计划一旦被先见之明所干扰,整个计划就会被破坏了。”
维瑞索夫若有所悟地点着头说“我在安纳克瑞昂的灵殿中,也曾经听说过同样复杂的理论。然而,当需要有所行动的时候,你如何判断正确的时机?”
“其实时机早已经决定了。你也承认,一旦我们修复了巡弋舰,温尼斯就势必会对我们发动攻击。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绝无任何回转的余地。”
“是的。”
“好,所以外在的因素已经确定了。另一方面你也承认,下次选举之后,会产生一个新的、由反对党主控的议会,迫使我们对安纳克瑞昂采取行动,这也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
“这也没错。”
“当所有的余地都不再存在时,危机就来临了,跟上次一模一样——不过,我有点担心一件事。”
“这似乎并不重要。”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计算上不可避免的误差,或者由于我是当局者迷,才会有这种感觉。我尽量使自己的行动不为预感所左右,但是我又怎么知道是否做得对呢?那一点时间上的差异,又会带来什么样的效应?不过无论如何,”他抬起头来说“至少有一件事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事?”
“当危机爆发时,我要到安纳克瑞昂去,我要亲自到现场去……唔,我已经说得够多了。维瑞索夫,现在已经很晚啦,我们出去喝杯酒吧,我想轻松轻松。”
“我们就在这里喝好了,”维瑞索夫说“我可不想被别人认出来。否则,你也知道,那些伟大的议员先生新组成的政党,会因此而发表什么样的声明——请人送些白兰地来吧。”
哈定接受了他的建议——不过并没有叫得太多。
古时候,当银河帝国统治着整个的银河系,安纳克瑞昂是银河外缘最富裕的郡县时,有不少皇帝曾正式访问过安纳克瑞昂的总督官邸。而且每一位莅临的皇帝,都曾经在那里一试身手——驾着高速空中飞车,用针枪猎杀如空中堡垒般的巨鸟。
如今安纳克瑞昂的声望,已经随着帝国的光荣时代一起进入历史。现在那座总督官邸,除了由基地工人修复的一侧之外,其余全都是一片断垣残壁的废墟。而最近这两百年间,也从来没有一位皇帝驾临此地了。
然而,猎杀巨鸟却仍是此间王室钟爱的狩猎活动,而要成为安纳克瑞昂国王的首要条件,就是要能善用猎射巨鸟的针枪。
列普德一世是当今的安纳克瑞昂国王,并且照例冠上了“银河外围之主”这个名不副实的封号。虽然他还不满十六岁,却早就是猎杀巨鸟的个中高手。他在不到十三岁时就首开纪录,即位才一周时,已经总共打下了十只巨鸟。今天他猎杀到生平的第四十六只,正高高兴兴地踏上归途。
“在我成年之前,我要射下五十只。”回到宫殿后,他耀武扬威地说“谁敢跟我打赌?”
朝臣们谁都不敢跟国王打赌,如果赢了反倒会有杀身之祸,因此没有人敢作声。于是,国王得意洋洋地准备回房去换衣服。
“列普德!”
国王听到这一声强有力的叫唤,立刻把迈出的脚步停下,不高兴地回过头来。
只见温尼斯站在自己的书房门口,以严厉的眼光瞪着年轻的侄子。
“让他们退下,”温尼斯做着不耐烦的手势“快让他们退下!”
国王生硬地点点头,两个侍从便赶紧鞠躬然后退到楼下去,列普德自己则走进了叔叔的书房。
温尼斯看着国王的猎装,不高兴地说“要不了多久,你就得把心思放在比猎鸟要紧得多的事情上。”
说完,他转身蹒跚地走向办公桌。温尼斯由于上了年纪,受不了强烈的气流冲击,也无法冒险俯冲到巨鸟的翼下,更不能以单脚操纵空中飞车翻滚爬升,因此变得对这项运动十分不以为然。
列普德深知叔叔的酸葡萄心理,他却不怀好意,故意兴冲冲地说“叔叔,如果你今天跟我一起去就好了。今天我们在沙米亚草原赶起了一只巨鸟,简直大得像个妖怪,实在是又刺激又过瘾。在两个小时中,我们至少追赶了七十英里,一直追到向阳高原。”
国王一面说,一面比手画脚,好像他还在高速空中飞车上“然后盘旋俯冲,趁它往上飞的时候,射击它的左翼下方,结果将它激怒了,打横翻滚出去。我勇敢迎战,向左急转,等着它笔直落下。果然不出我所料,它真的下来了,可是我还来不及行动,它已经冲到翅膀可以打到我……”
“列普德!”
“哦——结果我就射中它了。”
“我不怀疑这一点,现在你注意听我说好吗?”
国王耸耸肩,被桌上的食物吸引过去,随手拿起一个坚果就吃。他露出了一副国王不该有的委屈神情,也不敢正视叔叔的眼睛。
温尼斯先说了一句开场白“我今天到那艘星舰上去了一趟。”
“什么星舰?”
“就只有那么一艘真正的星舰,难道还有第二艘?就是基地要替我们的舰队修复的那艘,它是当年帝国的星际巡弋舰。我这样说够清楚了吗?”
“就是那艘吗?你瞧,我早就告诉过你,只要我们叫基地替我们修理,他们就绝不敢抗命。你说什么他们想攻击我们,那只是你神经过敏,你知道吗?如果他们有那个意思,又怎么会替我们修理星舰呢?这根本说不通,你知道吗?”
“列普德,你是个笨蛋!”
国王刚把果壳扔掉,正拿了另一个准备塞进嘴里,听了这句话,满脸涨得通红,动作也陡然停止。
“好啊,请你注意——”国王的声音虽然不太高兴,但是听起来仍然跟撒娇差不多“你不能那样骂我,你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我再过两个月就成年了,你知道吗?”
“对,你就要当一国之主,承担起国王的责任。假如你能把打鸟的时间分一半来处理公务,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立刻辞去摄政的职位。”
“我不管这些,这根本是毫不相干的两码子事,你知道吗?虽然你是摄政王,又是我的叔叔,然而我终归是国王,你仍旧是我的臣民。无论如何,你不可以骂我笨蛋,也不应该在我的面前坐下,你还没有请求我的恩准呢。我认为你应该好好检点,否则我会有所反应——很快就会的。”
温尼斯以冷峻的眼光望着国王“我应该尊称你一声‘陛下’吗?”
“是的。”
“很好——陛下,你是个笨蛋!”
在温尼斯斑白的眉毛下,他的黑眼珠冒出了怒火,吓得年轻的国王慢慢坐了下来。温尼斯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得意的嘲讽神色,但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又咧开厚厚的嘴唇微笑着,并且伸出一只手来搭着国王的肩膀。
“别介意,列普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但是当压力那么大的时候,实在很难让言行时时合于礼数。这压力……你懂吗?”他的语气虽然温和,但是眼光却仍然没有软化。
列普德犹豫地答道“是啊,国家大事相当艰难,你知道吗?”他开始担心,会不会又得听叔叔提起无聊的对司密尔诺的贸易细节,或者是红廊区里各零星世界间的长期纠纷等等问题。
温尼斯继续说“孩子,我一直想跟你谈这件事情,也许我早就应该跟你谈的。但是以前我觉得你太年轻,怕你不耐烦听这些繁琐的政策细节。”
列普德点着头说“哦,没有关系……”
国王的叔叔立刻断然地抢着说“可是,再过两个月你就成年了。此外,面对将来的挑战,你必须扮演一个积极主动的角色,你将要成为一位真正的国王了,列普德。”
列普德又点点头,却带着一副茫然的表情。
“列普德,一场战争很快就要来临了。”
“战争?我们不是和司密尔诺休战了吗?”
“不是司密尔诺,而是跟基地作战。”
“但是,叔叔,他们已经同意为我们修理星舰了。你说……”
他看见叔叔的嘴唇一撇,赶紧把下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
“列普德,”温尼斯的语气不再那么友善“现在我把你当大人跟你讨论问题。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修理那艘星舰,我们都要和基地作战,事实上,他们已经正在帮我们修理,所以战争反而会爆发得更快。你应该知道,基地是一切有形与无形力量的根源,安纳克瑞昂的一切伟大成就,包括星舰、城市、百姓、贸易等等,无不都仰着基地的鼻息。而基地所施舍给我们的一切,只不过是它的九牛一毛,一些不要的残羹冷炙罢了。我自己还记得当年,安纳克瑞昂的城市只能靠油和煤取暖。不过不提这些了,那时的生活你根本无法想像。”
“我们似乎应该……”国王战战兢兢地说“应该感激……”
“感激?”温尼斯怒吼道“他们只肯施舍一点渣滓给我们,天晓得他们自己藏了多少宝贝——他们藏起来是要打什么主意?这个,哈定之心路人皆知,他们想要有朝一日统治整个银河。”
他把手移到侄子的膝盖上,眯着眼睛说“列普德,你是安纳克瑞昂的国王,你的儿子或儿子的儿子,说不定会成为宇宙之王——只要你能够得到基地隐藏起来的力量!”
“你说的也有道理。”列普德的眼睛亮了起来,脊背也挺直了“无论如何,他们有什么权利独占?这不公平,你知道吗?安纳克瑞昂也应该有一份。”
“看,你开始开窍了。那么,孩子,万一司密尔诺决定抢先进攻基地,夺取所有的力量,你认为我们能够不做他们的藩属吗?你自己还能当多久的国王呢?”
列普德变得激动起来“老天啊,对!你说得完全正确,你知道吗?我们必须先发制人,这只是一种自卫行动。”
温尼斯的微笑更扩大了一点“此外,在你的祖父称王之初,安纳克瑞昂的确曾在基地的行星——端点星上,建立了一个军事基地,它对于我们的国防极为重要。但是不久之后,由于基地领导者的阴谋诡计,逼得我们被迫撤离。那个领导者是一个狡猾的无赖,只是一名学者,出身低贱,全身上下没有一滴贵族的血液。你懂吗?列普德,你的祖父曾被那个平民羞辱过。我还记得他,他差不多跟我同年,当年他带着恶魔似的微笑与头脑来到安纳克瑞昂,拿着另外三个王国做后盾,他们组成了反抗安纳克瑞昂伟业的懦夫联盟。”
列普德变得满脸通红,眼睛也更亮了“我向谢顿发誓,如果我是祖父,不管怎么样我都决心一战。”
“不,列普德,我们当时决定等待——等待更恰当的时机再洗雪奇耻。在你的父亲没有遭到意外之前,他曾经希望他就是……唉,唉!”温尼斯把脸转开一会儿,再以似乎很伤痛的口吻说“你的父亲是我的哥哥,假如他的孩子……”
“对,叔叔,我不会辜负先王的遗志。我已经下定决心,我们一定要把那个制造麻烦的祸源扫荡干净,而且要马上去做。”
“不,不能马上去做。首先,我们必须先等到巡弋舰修理好。他们低声下气地接下了修理的工作,唯一的解释是害怕我们。那些傻瓜想讨好我们,但我们绝不会因此改变主意,对不对?”
列普德一手捏紧着拳,猛捶另一只手的掌心“只要我还是安纳克瑞昂王,就绝对不会。”
温尼斯的嘴唇又一撇,露出嘲讽的神情说“而且,我们还必须等塞佛·哈定来到这里。”
“塞佛·哈定!”国王突然睁大眼睛,光洁稚嫩的脸上原本堆满的凶悍线条突然消失了。
“对,列普德,基地的领导人要亲自到安纳克瑞昂来祝贺你的生日——大概是想来巴结奉承我们。但是他这样做,一点用处也没有。”
“塞佛·哈定!”国王喃喃低语。
温尼斯皱着眉头说“你怕这个名字吗?就是这个塞佛·哈定,他上次来的时候,简直就是踩在我们的头上,让王室遭到了奇耻大辱,这一点你绝不可忘记。他只不过是一个平民——贫民窟里的垃圾罢了。”
“我想我不会忘记,不会忘记的,绝对不会忘记!我一定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是……但是……我害怕……有点害怕……”
摄政王温尼斯站了起来“害怕?怕什么?你怕什么?你这个小王……”他及时把下面的话吞了回去。
“那会是……唔……一种亵渎,你知道吗?去攻击基地,我的意思是说……”
国王停了下来。
“继续说下去。”
列普德神情迷惑地说“我的意思是说,假如真的有‘银河圣灵’的话,圣灵……唔……它会不高兴的,你不觉得吗?”
“不,我可不那么想。”声音非常冷酷。
说完温尼斯又坐了下来,嘴唇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你真的为银河圣灵而如此担心吗?所以你才会胡思乱想,顾虑得那么多,对不对?我认为你是听多了维瑞索夫的鬼话。”
“他对我解释了很多……”
“有关银河圣灵的事迹吗?”
“是啊。”
“哎呀,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娃儿。我这样对你说吧,他对于自己所说的那一套惑众妖言,比我更不相信千百倍。而我呢,是一点也不相信。我告诉过你多少次,那全都是无稽之谈,你还不懂吗?”
“唔,我知道,但是维瑞索夫说……”
“别听他的,那都是他在胡说八道。”
列普德没有回答,似乎是在默默抗议,过了一会儿才说“大家全都相信,我是说关于先知哈里·谢顿,以及他如何指定基地完成他的圣训——在未来的某一天,‘银河乐园’将会重返人间,不服从圣训的人将形神俱灭,永远不得超生。老百姓都很相信这个说法,我主持过庆典,所以我知道他们都相信。”
“没错,他们相信,但是我们不相信。其实你应当感激这件事实才对,由于他们这一套愚民政策,你才能根据神的旨意当上国王——而你本身也变成了半人半神,这简直轻而易举。也就是由于这一套说法,消除了所有叛变的可能,你才能稳稳当当地高高在上,而且保证老百姓绝对服从。所以,列普德,你必须主动对基地宣战。我只不过是摄政王,是个普通人,而你是国王,对老百姓而言,是半个神。”
“但是我自己觉得不是。”国王深思熟虑地说。
“对,这当然都不是真的。”温尼斯以挖苦的语气答道“但是对于其他人而言,你就是神,只有基地的人例外,懂了吗?基地以外的人都认为你是神,如果把基地除去,就再也没有人否认你的神格了,你想想清楚!”
“到那个时候,我们可以自己控制灵殿的发电机、无人太空船、治癌的圣粮和其他的一切机器?维瑞索夫说,只有被银河圣灵祝福过的人才能……”
“对,维瑞索夫当然那么说。记住,除了哈定之外,他就是你最大的敌人。列普德,只要你跟我站在一条战线上,就不用担心他们。让我们叔侄联手,共同重建一个帝国——不仅是安纳克瑞昂王国,而是包括整个银河系上千亿恒星的帝国。这样总比口头上的‘银河乐园’来得更理想吧?”
“是——的!”
“维瑞索夫能保证为你争取到更多吗?”
“不——”
“好极了,”温尼斯的语气变得更加蛮横“我想,这个问题算是解决了。”他不等国王回答,便又说“你走吧,我等会儿再下去——还有件事,列普德。”
年轻的国王刚走到门槛,又赶紧回过头来。
温尼斯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却唯独眼光不然“孩子,你打巨鸟的时候要小心。自从你父亲不幸意外死亡之后,有时我会对你的安危有一种奇妙的预感。针枪射出的针弹在空中乱飞时,混乱之中,谁也说不准会有什么事发生,我希望你要多加小心。此外,有关基地的问题,你会照我说的去做,对吧?”
列普德睁大了眼睛,却避开叔父的视线“嗯——当然。”
“很好!”温尼斯面无表情地目送着侄子的背影,然后走回自己的办公桌。
而列普德离开时,内心却充满着忧虑与恐惧。也许攻击基地,取得温尼斯所说的力量,的确是一个最好的策略;但是他又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当战争结束,自己的王权巩固之后,温尼斯与他那两个高傲的儿子,就会等着继承自己的王位。
然而,自己是国王,国王可以下令处死任何子民。
即使是叔父或堂兄弟也不例外。
那次他是以私人身份去的,所以并没有拜会任何达官贵人,也没有做什么真正重要的事。他只是去观察那个忙碌的行星上被人忽略的幽暗角落,并且透过各种管道,尽量刺探各种情报。
他回到端点星的时候已经是冬天了,那个短暂的白昼始于乌云而终于瑞雪。玻特是在傍晚到达的,不到一小时之后,他已经坐在瑟麦克家中的八角形餐桌旁。
薄暮中厚厚的积雪,像是压在屋内所有人的心头,气氛显得相当凝重。然而玻特并没有任何委婉的开场白,一开口就开门见山地说“恐怕,我们目前的处境,套一句话剧的台词,就是‘白忙一场’。”
“你真的这么想吗?”瑟麦克沮丧地问。
“当然喽,这还用说吗?瑟麦克,没有别的可能了。”
“关于军备……”托卡·渥透突然插嘴,但是马上被玻特阻止。
“不要说了,那是陈旧的想法。”玻特环顾四周每一个人,然后又说“现在我指的是安纳克瑞昂的人民。我承认当初是我提出那个原始构想,由我们来资助一场宫廷革命,扶植一个亲基地的人为王。这是很好的想法,而且现在仍是如此,可惜它唯一的缺点就是无法实现,那位伟大的塞佛·哈定早就料到一切了。”
瑟麦克不悦地说“玻特,你能不能告诉我们详情?”
“详情?不可能!事情没有那么单纯,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安纳克瑞昂的整个情势,都牵扯在内,那是基地在那里所设立的宗教造成的结果,它还真有效呢!”
“哦?”
“总之,除非你亲眼见到,否则无法相信效果有多么好。你在这里所能看到的,只是我们为了训练教士所设立的大型学校,或者是为了让朝圣者开开眼界,而在市内不起眼的角落偶尔举办的特别表演——就是如此而已了。这个宗教对我们几乎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在安纳克瑞昂……”
兰姆·塔基用一根指头摸摸自己古怪的短髯,又清了清喉咙,然后说“那是什么样的宗教?哈定不断地强调,说那是为了使他们全盘接受我们的科学,而随随便便弄出来唬人的幌子。瑟麦克,你还记得吧?当天他告诉我们……”
“哈定的解释,”瑟麦克提醒众人“表面的意义通常并不太大。但是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宗教呢,玻特?”
玻特想了想才说“就伦理学而言并没有什么问题,和帝国时代的各种哲学没有太大不同,不外是高度的道德标准那一套。由那个角度来看,没有什么值得批评的。宗教在历史上,一直有很大的软化力量,从这一点说来,它的确达成了……”
“我们知道这一点,”瑟麦克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你说重点就好了。”
“重点是——”玻特感到有点发窘,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这个由基地创立与提倡的宗教,请各位注意,是建立在绝对威权的体制上。我们供给安纳克瑞昂的科学设备,一律完全由神职人员控制,但是他们所受的使用训练全都是学徒式的。他们全心全意的虔诚信仰这个宗教,也相信……嗯……他们所操纵的这些力量的形上价值。举个例子来说,两个月以前,有个傻瓜搞坏了第沙雷克灵殿的发电厂——这是几个大型发电厂之一,当然整个城市因此都被污染了。结果,每个人都认为那是神灵的惩罚,包括那些教士在内。”
“我记得,当时报上曾经登过一点报道。不过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那么请听着,”玻特以严肃的口吻说“教士形成了一个特殊阶级,而国王就在这个阶级的顶峰,他被人尊为半神。根据神的旨意,他成为具有绝对威权的君主,这种君权神授的思想,人民心中都深信不疑,连教士们也一样。所以说,这种国王是无法推翻的,现在你懂了吗?”
“且慢,”渥透说“你说这些都是哈定安排的,这是什么意思?他和这一切有什么关联?”
玻特以苦涩的眼光看着渥透,回答他说“基地千方百计创造了这个幻象,又将所有的科援都藏在这个幌子后面。国王每回主持重要庆典,全身一定都会笼罩着放射性的闪烁灵光,并且在他的头上形成王冠似的光环,此时如果有人碰触到国王,就会遭到严重灼伤。在典礼的关键时刻,国王还会在空中飞来飞去,表示他已经跟神灵发生感应。然后他做一个手势,就能使整座灵殿发出珍珠般的光芒。我们为国王设计的这些小把戏不胜枚举,那些教士们参与实际的工作,但他们自己也相信这一套。”
“这怎么行?”瑟麦克气得紧咬着嘴唇。
玻特认真地说“每当我想到我们错过大好时机,真想像市政厅公园的喷水池似的号啕大哭一场。想想三十年前的情况,哈定才把基地从安纳克瑞昂的手中解救出来,当时,安纳克瑞昂人还不清楚帝国已经开始衰落——他们自从宙昂人叛乱以来,一直自顾不暇,甚至当银河外缘与帝国的通讯断绝,海盗出身的列普德的祖父自立为王时,他们仍然不晓得帝国已经分崩离析了。
“假如那时候的皇帝有胆量的话,他只要用两艘星际巡弋舰,配合安纳克瑞昂本身必然爆发的内乱,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它拿下;而我们当时也同样能够如此征服他们。但是哈定却没有这么做,反而为他们建立了君主崇拜制度,我个人真不了解。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玻特生硬地说“对于安纳克瑞昂人而言,他现在是那里的教长。但据我所知,他只是担任教士的技术顾问罢了,其他什么也不做。傀儡领袖,该死的家伙,傀儡!”
在座的人都沉默下来,大家不约而同盯着瑟麦克。这位年轻的党魁神经质地咬了一阵指甲,然后才高声说“糟糕,有问题!”
他看看四周,又以更有力的口吻说“哈定会是这种笨蛋吗?”
“看来似乎如此。”玻特耸耸肩。
“不可能,有点不对劲。把我们自己放在砧板上,让人如此任意宰割,只有超级大笨蛋才做得出这种事来。哈定即使是个笨蛋,也不至于笨到这种程度,更何况我根本不相信他是笨蛋。他一方面创立宗教,为他们清除一切内乱的可能,另一方面又供应各种武器,把安纳克瑞昂武装起来,我不相信他会那么笨。”
“事情的确有些蹊跷,这我也承认。”玻特说“但是事实如此,我们还能怎么想呢?”
渥透猛然插嘴道“这是公然的叛变,哈定被他们收买了。”
但是瑟麦克却不耐烦地摇着头说“这我也不相信,一切都显得无常而令人不解。我问你,玻特,你有没有听到过有关那艘巡弋舰的任何消息?就是基地替安纳克瑞昂舰队修理的那艘星舰。”
“巡弋舰?”
“一艘帝国时代的巡弋舰。”
“没有,我没听说过。不过这并不代表什么,舰队基地是一般人绝对不准进入的宗教圣地,星际舰队的事情,外人是不可能知道的。”
“可是,还是有谣言流传出来了。我们的同志在议会里提出这件事,哈定从来没有否认,你知道吗?他的发言人曾公开谴责传播谣言的人,以后就再也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了,这里面似乎另有隐情。”
“这是整个事件的一个环节,”玻特说“如果这是真的,那就疯狂得离谱了。不过,这件事不会比其他的情况更糟。”
欧西说“我想,哈定绝不会另外藏有什么秘密武器,也许……”
“是啊,”瑟麦克刻毒地说“他不会藏有什么神灯魔盒,可以在紧要关头跳出来一个妖魔,让温尼斯那个老家伙吓得屁滚尿流。如果基地必须仰仗任何秘密武器,倒还不如我们自己引爆炸掉端点星,从提心吊胆的痛苦中解脱算了。”
“嗯,”欧西赶紧转变话题“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啊,玻特?”
“这个吗,问题就在这里,但是别那样看我,我也不知道答案。安纳克瑞昂所有的传播媒体,根本一直都没有提到基地,最近除了报道庆典快要开始的消息,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因为列普德下星期就成年了,你知道吗?”
“那么,我们还有几个月,”渥透当天首度露出了笑容“这让我们还有些时间……”
“还有时间?真是笑话!”玻特咬牙切齿,很不耐烦地说“我告诉你,那个国王是神,你以为他得利用宣传的手段,才能激起人民的斗志?你以为他必须诉诸感情,指控我们侵略,然后再放任人民敌视基地一阵子?根本不必,我老实告诉你,不论他们什么时候准备开战,列普德一声令下,他的人民就会立刻动员,就这么简单。这就是那种体制最要命的地方,因为你不能质疑神所做的决定。谁知道他会不会明天就下令,然后大军马上便兵临城下。”
此时在座的人都抢着发言,瑟麦克正敲着桌子要大家安静时,前门突然被推开,李维·诺拉斯特大步走了进来。他还来不及脱下沾满雪花的大衣,就赶忙跳上了楼梯。
“你们看看这个!”他一面大喊,一面把沾着雪迹的报纸扔到餐桌上,对众人道“新闻幕上也全都在讨论这个消息。”
报纸被翻开来之后,五个头立刻一起凑过去看。
然后,瑟麦克以沙哑的声音说“老天啊,他要到安纳克瑞昂去!要——到——安——纳——克——瑞——昂——去——”
“那是叛变的行动,”塔基突然激动地尖叫“如果渥透说得不对,我就把头给你。他把我们出卖给敌人,现在要去领赏了。”
瑟麦克站起来说“我们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明天在议会中,我将提议弹劾哈定。如果失败的话……”
雪已经停了,但是仍在地面凝成厚厚的一层。一辆外表光洁的车子,在杳无人迹的街道上艰辛地前进。黎明时分,朦胧的曦光分外寒冷——这不只是文学上的比喻,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因此,虽然如今基地的政治处于如此动荡的状态,但是无论行动党或亲哈定派,都没有任何人有足够的热诚与斗志,能够这么早就开始进行街头活动。
约翰·李很不喜欢这种状况,他的咕哝声渐渐可以听得见了“这样会糟糕,哈定,他们会说你是溜走的。”
“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总之,我必须到安纳克瑞昂去,而且要走得顺利。约翰,现在什么也别说了。”
哈定将头仰靠在有衬垫的座椅上,身子有些发抖。车里装有暖气设备,其实并不冷,但是车外白雪覆盖的世界,虽然透过车窗看去,却依然令他觉得心寒。
哈定若有所思地说“等到我们将这件事情解决之后,应该开始设法控制端点星的气候,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约翰回答说“我倒想先做几件其他的事,比如说,先替瑟麦克控制气候如何?一间精致干燥的单人牢房,常年调节到摄氏二十五度,我想会很适合他。”
“这样的话,我可就真的需要保镖了,”哈定说“而不只是这两位。”他指指坐在前座司机旁边,那两个约翰的私人保镖——他们严峻的目光凝注在空旷的街道,一手按在随身的核铳上。
“你显然打算挑起内战。”哈定又加了一句。
“我吗?火堆里早就有好多木柴了,根本不用再怎么拨动。我可以一一算给你听——”约翰扳着肥短的指头说“第一,瑟麦克昨天在市议会中高叫弹劾。”
“他完全有这种权利,”哈定神色自若地说“不过,他的动议以二○六票对一八四票被否决了,不是吗?”
“是的,但是只相差二十二票而已,我们本来预期至少可以赢六十票。你别否认,你当初明明也这样想。”
“的确很接近。”哈定承认。
“好——第二件事,就是投票之后,五十九个行动党党员立刻愤而退席,浩浩荡荡地步出了市议厅。”
哈定默然不语,于是约翰继续说“第三,瑟麦克在离开会场前,曾高喊你是叛徒,说你到安纳克瑞昂是要去领赏,拒绝弹劾你的多数派议员们,也等于加入了你的叛变行动。他并且说‘行动党’不是虚有其名,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想,这代表会有麻烦。”
“但是你却像个逃犯一样,一大清早就急着开溜。哈定,你应该面对他们,如果有必要,看在老天的分上,就发布戒严令!”
“武力是……”
“无能者最后的手段——得了吧!”
“算了,以后你就会明白。约翰,你注意听我说,三十年前,在基地创设五十周年纪念日那一天,穹窿开启,出现了哈里·谢顿的录影,首度告诉我们部分的事实真相。”
“我记得,”约翰想起以前的事,似笑非笑地点着头“就是我们接管政府的那一天。”
“没错,那时我们遭遇了初次的危机,现在这个则是第二次——三个星期之后,便是基地创设八十周年纪念日,你不觉得这里头有点玄机吗?”
“你是说他还会出现?”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谢顿从未提起过他是否还会出现,你了解吗?但是,那也是他整个计划的一部分,他总是尽量不让我们预知这个计划的任何细节。我们根本无法知道电脑何时会令影像再度出现,除非我们将穹窿拆开,可是如果这么做,说不定电脑会自动销毁。自从谢顿头一次出现之后,每年的纪念日,我都会到那里去碰碰运气,他却从来没有再现过身。不过,自从那次之后,如今才又发生了真正的危机。”
“那么他会再出现吗?”
“也许吧,我也不知道。不过,这就是重点所在——你今天在市议会中,先宣布我到安纳克瑞昂去的消息,然后紧接着,再正式宣布谢顿的录影将在三月十四日再度出现。对于最近这个已经确定的新危机,这段录影将会传达最重要的讯息。这一点非常重要,约翰,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追问,你都不要再多说什么。”
约翰凝视着哈定说“他们会相信吗?”
“那倒没有关系,但这一定会使他们迷惑,这就是我的目的。他们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又会猜测如果消息是假的,那么我的真正意图究竟如何。如此他们便会举棋不定,而将行动延迟到三月十四日之后,那时候我早已经回来了。”
约翰看来似乎仍然犹豫不决“但是你说的‘已经确定的新危机’,根本就是唬人的嘛!”
“足以唬得他们一愣一愣的——飞船站已经到了!”
太空船庞大的身躯在微光中若隐若现,哈定踏着积雪走向太空船,在到达气闸时又转回头,伸出手来对约翰摆了摆。
“再见,约翰,我真的很不想留你在油锅里受煎熬。但是除了你之外,我再也没有可以信赖的人了,你千万别再油上加火。”
“你别担心,油锅已经够热了,我会服从你的命令。”约翰向后退去,太空船的气闸就关上了。
塞佛·哈定并没有直接来到安纳克瑞昂星——安纳克瑞昂王国就是根据这颗行星命名的,直到加冕的前一天,他才到达这个首都世界。在此之前,他飞到了这个王国的八个较大星系,在每个星系都做了极短暂的停留,时间刚好只能够让他与基地的代表进行一次会谈。
这一趟旅行,使他深深体会到了这个王国幅员的辽阔。这里曾经是银河帝国极具特色的一部分,但是与昔日帝国不可思议的广大版图相比,它只不过是一个小碎片,一颗毫不起眼的苍蝇屎。然而哈定的思考模式,一向只习惯于单一的行星,而且还是一个人口稀疏的行星,因此安纳克瑞昂的幅员与人口,已经足以令他感到吃惊不已了。
如今安纳克瑞昂王国的国境,与当年的安纳克瑞昂郡极为接近,境内包含二十五个恒星系,其中六个星系拥有不止一个住人行星。它的总人口数为一百九十亿,虽然与帝国全盛时期的人口无法相比,但是,由于基地提供的科援促进了科学的发展,人口也因此在急速增长中。
当哈定终于到达首都世界的时候,发觉一切商业活动都完全停摆了。在外围区域,庆祝活动已经持续若干时日,而在安纳克瑞昂星上,更充满了预祝国王列普德成年的狂热宗教庆典,每个人都热情万分地全心全意投入。
哈定找到了他们的大使维瑞索夫,发现他由于过分忙碌而显得愁眉苦脸、形容憔悴。他们只交谈了半个小时,维瑞索夫就被迫匆匆离去,去监督其他灵殿的庆典。但是这半小时已经使哈定获益匪浅,他已经胸有成竹,准备参加当天晚上的烟火盛会。
这次哈定完全是以普通游客的身份出现,因为万一他的身份曝光,必然会被迫负责宗教性活动,而他实在没有心情做那些无聊的事。因此,当王宫的大厅中挤满了珠光宝气的王公贵族时,他夹在其中一点也不起眼,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更没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
哈定也曾站在长串的参谒者中,在安全距离之外引见给列普德国王,国王则独自威严地站在放射性灵光的炫目光芒中。不到一小时之后,国王将要坐在镶着宝石、外表装饰着黄金浮雕、由铐表合金制成的厚重王座上,与王座一起庄严地浮到半空中,再缓缓贴地飞掠到窗口,然后在王宫的窗前翱翔,让外面成千上万的百姓瞻仰,接受百姓近乎疯狂的热情欢呼。当然,如果不是内部暗藏了核能发动机,王座也不可能那么沉重。
时间已经十一点多了,哈定开始坐立不安,他踮起脚尖来想看得清楚一点——甚至想站到椅子上,不过总算忍住了这个冲动。终于,哈定看见温尼斯穿过人群向他走来,他的心情顿时感到轻松了许多。
温尼斯走得很慢,因为他几乎每走一步,就得跟一些尊贵的贵族亲切寒暄。那些贵族的祖辈都曾协助过列普德的祖父僭取王位,从此子孙世世代代便永远承袭爵位。
温尼斯终于从最后一个贵族的身边离开,来到了哈定的面前。他挤出几丝高傲的笑容,斑白眉毛下的黑色眼珠却射出了得意的光芒。
“亲爱的哈定,”温尼斯低声说“你不肯表露自己的身份,想必一定会很无聊。”
“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聊,殿下,我正看得起劲呢。这一切都太有趣了,您也知道,端点星可没有这么隆重的庆典。”
“当然啦,愿不愿意到我的书房去?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好好聊聊。”
“当然好。”
于是两人臂挽着臂上楼去了。
几位公爵的未亡人惊讶地盯着他们的背影,怎么也想不通哈定的身份——这个衣着平凡、外表也毫不起眼的陌生人,竟然受到摄政王这般的礼遇,他究竟是什么人?
进了温尼斯的房间之后,哈定十分轻松地坐了下来。他接过摄政王亲自斟的酒,并轻声地表示谢意。
“这是卢奎斯酒,哈定,”温尼斯说“是王室酒窖中的真品——已经有两个世纪了,是宙昂人叛乱之前十年所酿制的。”
“真正的王室佳酿。”哈定礼貌地附和着“祝列普德一世——安纳克瑞昂国王政躬康泰。”
两人干杯后,温尼斯又殷勤地为哈定斟满,然后说“他很快就会成为银河外缘的皇帝,而接下来的发展,又有谁能预料呢?银河总该有再统一的一天。”
“这点毫无疑问——是由安纳克瑞昂统一吗?”
“有何不可?在基地的协助之下,我们的科技优于银河外缘其他的世界,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哈定放下空杯,然后说“嗯,话是没错,只是,基地必须协助任何一个需要科援的国家。基于基地政府的高度理想主义,以及基地缔造者哈里·谢顿崇高的道德目标,我们绝不能偏袒任何国家。这是无法改变的原则,殿下。”
温尼斯的微笑又扩大了一些“套一句当今的俗话:灵助自助者。我非常了解,如果基地不是受到若干压力,也绝对不可能如此慷慨。”
“这一点我可不承认,基地不是为你们修理了那艘帝国的巡弋舰吗?虽然我们的宇航局一直希望拿来作为研究之用。”
温尼斯以讽刺的口吻,重复着哈定所说的最后几个字“研究之用!是吗?如果我没有拿战争来威胁的话,你们是绝不肯修理那艘星舰的。”
哈定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手势“这我就不知道了。”
“我知道,而且知道这种威胁万试万灵。”
“现在也灵验吗?”
“现在谈威胁已经太晚了。”温尼斯很快地瞄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时钟“你听好,哈定,你以前来过安纳克瑞昂,那时你我都很年轻,不过在那时候,我们的行事方法就已经迥然不同。你是所谓的和平主义者,对吧?”
“我想大概是吧,至少,我认为以武力达到目的,是一种很不划算的手段,总会有更好的替代方法——虽然那些方法有时比较不那么直接。”
“是啊,我听过你的名言:‘武力是无能者最后的手段’。但是——”他故意表现得不经意地抓抓耳朵“我并不认为我是个无能者。”
哈定礼貌性地点点头,却一言不发。
温尼斯继续说“然而,我一直信赖直接路线,我认为应该朝着目标笔直地开拓道路,再沿着这条直路不偏不倚地前进。以前我以这个方法取得了许多成就,今后还要用这个方法完成更多的功业。”
“这我知道,”哈定插嘴道“我相信您现在开拓的道路,是为了要让您和您的儿子直达王位。想想上一任国王——就是您的兄长——所遭遇的不幸意外,以及当今国王欠佳的健康状况。他的确健康欠佳,对不对?”
面对着哈定的指控,温尼斯只是皱着眉头,用更严厉的声音说“为了你自己好,哈定,我劝你最好避免某些话题。你以为自己是端点星的市长,就有特权可以说……嗯……这种不负责任的话吗?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的话,请你清醒一点。我可不是会被什么话吓倒的人,我的人生哲学是只要正视困难,困难便终将消失,我从来没有逃避过任何问题。”
“这一点我并不怀疑,那么如今您决定正视的困难究竟是什么?”
“就是说服基地与我们合作。哈定,你可知道,你的和平政策使你犯了几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因为你往往低估了对手的勇气。你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害怕直接行动。”
“比如说?”哈定问道。
“比如说,你单独来到安纳克瑞昂,并且单独跟我进入我的书房。”
哈定环顾四周,然后再问“那又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温尼斯说“不过房间外面有五名警卫,他们全副武装,手握核铳。哈定,我不相信你能走得出去。”
哈定市长扬了扬眉,回答道“我一时还不想走哩,您真的那么怕我啊?”
“我一点也不怕你,但是,这可以让你体会到我的决心,我们可以称之为一种表示吧。”
“您爱怎么说都随便您,”哈定不在乎地说“您怎么说都一样,我都不会害怕的。”
“我相信你这种态度迟早会改变,但你还犯了另一个错误,哈定,一个更为严重的错误——端点星好像是完全不设防的。”
“当然,我们需要防谁?我们并没有威胁到任何国家的利益,并且一视同仁地提供我们的科援。”
“端点星一直保持无武装的状态,但是另一方面,”温尼斯说“你又慷慨地协助我们扩充军备,特别是支持我们建立自己的星际舰队——一个庞大的舰队。事实上,自从你们将修好的帝国巡弋舰献给我们,这个舰队已经所向无敌了。”
“殿下,您这是在浪费时间。”哈定作势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如果您想要向我们宣战,而且正在知会我这件事,请您允许我立即与我的政府联络。”
“坐下来,哈定,我并没有向你们宣战,你也根本毋须通知你的政府。一度曾是帝国舰队巡弋舰的‘温尼斯号’,现在是我国远征舰队的旗舰。这个远征舰队,由我的儿子在旗舰上亲自指挥,一旦开战的时候——哈定,听好,是开战而不是宣战,他们将对基地立刻发动核攻击,那时基地自然就会知道了。”
哈定皱着眉问“在什么时候?”
“如果你真的有兴趣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舰队在五十分钟之前,十一点整的时候刚刚离开安纳克瑞昂。当他们能够目视端点星时,就会发动第一波的核攻击,那是明天中午的事。现在,你可以认为自己是一名战俘了。”
“我自己正是这么认为,殿下,”哈定还是皱着眉头“但是我却很失望。”
温尼斯轻蔑地咯咯笑着“如此而已?”
“是的,我曾经想过,以为在加冕典礼开始的同时——也就是午夜零时——才是舰队行动最适当的时刻。因为很明显地,您希望在摄政王的任内开战,如果这样的话,应该更具有戏剧性。”
摄政王温尼斯瞪着哈定说“老天,你到底在说什么?”
“您还听不懂啊?”哈定轻描淡写地说“我把反击的时刻,刚好定在午夜零时。”
温尼斯坐在椅子上,瞪着哈定说“你别想吓唬我,你们不可能会反击。如果你想指望其他王国的协助,最好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们的舰队全部加起来,也绝不是我们的对手。”
“这我知道,但我并不想要发一枪一弹。我只是在一周以前,就让我的人放出了风声,说在今晚午夜,安纳克瑞昂星将实行‘教禁’。”
“教禁?”
“是啊,如果您还不懂,我可以解释一下:安纳克瑞昂所有的教士都将会开始罢工,除非我取消原来的命令。可是如今我被软禁,不能跟外界联络,自然无法收回成命。不过,即使我的行动自由,我也不打算这么做。”他的身子向前倾,语气忽然变得生动起来“殿下,现在您了解了吧?攻击基地就等于是罪大恶极的亵渎行为。”
温尼斯显然在勉力克制着心中的纷乱“别对我来这一套,哈定,这些话你留着对群众去说吧。”
“亲爱的温尼斯,您认为我究竟应该留着向谁说呢?我可以想像,在过去的半小时中,安纳克瑞昂所有的灵殿都已经聚满了群众,在聆听教士对这个事件的训诫。如今安纳克瑞昂的人民,每一个人都已经知道,自己的政府正在对他们的信仰中心,发动邪恶而不义的攻击。现在还差四分钟就到午夜了,您最好还是下楼到大厅去看看吧,既然有五名警卫在门外,您也不用担心我会溜走。”哈定说完,又靠回到椅背上,自己再倒了一杯卢奎斯酒,然后以完全不在乎的神情望着天花板。
温尼斯突然怒不可遏,飞快地冲出了书房。
在大厅中,所有的名士淑女都鸦雀无声,让出了一条通向王座的宽敞通道。列普德坐在王座上,两手紧抓着扶手,头抬得很高,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僵凝着。中央的大吊灯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拱形屋顶上镶嵌的无数核灯泡散发出彩色的闪光。就在此时,国王周围的绚丽灵光开始闪耀,并且上升到他的头上,凝聚成一顶耀眼的王冠。
温尼斯在楼梯半途停了下来,但是并没有人注意到他,所有的眼睛都注视着王座。温尼斯在那里站定,双手紧握着拳,心中警告自己,千万不可因为哈定的恐吓而贸然行事。
这时王座开始颤动,然后无声无息地垂直上升,接着开始飘移,离开了坐台,缓缓地飘下阶梯,终于在离地五公分处停下,再水平地滑向巨大的窗口。
一声沉重的钟声响起,午夜来临了。此时王座刚好在窗前停住——刹那之间,国王头上的灵光消失了。
在那一瞬间,国王惊愕得全身无法动弹,脸上的表情因惊惧而扭曲。一旦失去了灵光,他就变得与常人无异。接着王座摇晃了几下,便重重地落在地板上,立时发出了一声巨响,宫中的灯光也正好同时全暗了下来。
在嘈杂的尖叫声与一片混乱中,传来了温尼斯的吼叫声“拿火把来!拿火把来!”
温尼斯在拥挤的人群中左冲右撞,一直拼命挤到门口。此时,宫中的卫士也从外面冲进了黑暗的大厅。
然后火把终于拿到大厅来了,那是原先准备在加冕典礼之后,在大街小巷举行盛大的火炬游行用的。
卫士们举着火把,蜂拥进入了大厅——蓝色、绿色、红色的光芒,照在一张张恐惧惶惑的脸上。
“没有关系,”温尼斯大喊“大家留在原地别动,电力马上就可以恢复。”
温尼斯转身,向立正站着的卫士长问道“队长,怎么回事?”
“殿下,”卫士长立即回答“宫殿被城里的群众包围了。”
“他们要什么?”温尼斯咆哮道。
“他们由一个教士带头,有人认出他就是教长波利·维瑞索夫。他要求立刻释放塞佛·哈定市长,并且停止对基地所发动的战事。”卫士长以军人特有的坚定单调语气回答,但是眼光却不安地游移不定。
温尼斯怒吼“如果有任何暴民妄图越过宫门,一律格杀勿论。除此之外不要妄动,现在要吼就让他们去吼好了,明天再跟他们好好算账。”
送来的火把已经分散在大厅各处,大厅里又亮了起来。温尼斯赶紧冲向仍然靠在窗口的王座,把惊吓得面无人色的列普德拉了起来。
“跟我来!”温尼斯向窗外看了一眼,整个城市一片漆黑,只有右方的艾哥里德灵殿灯火辉煌,下面则传来了群众沙哑嘈杂的吼声。他一面暴跳如雷地咒骂着,一面把国王拖了就走。
温尼斯一路冲回自己的房间,门口五名警卫立刻跟进来,然后才是列普德,他瞪大了眼睛,畏畏缩缩地走在最后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哈定,”温尼斯的声音沙哑异常“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哈定市长身旁放着一个手提式核灯泡,发出了珍珠般的光芒。他根本不理会温尼斯,只是安详地静静坐着,脸上挂着一丝嘲弄的微笑。
“早安,陛下,”哈定对列普德说“恭喜您顺利加冕。”
“哈定,”温尼斯再度吼道“命令你的教士回去工作!”
哈定镇定地抬起头来说“你自己下令吧,温尼斯,看看我们两人到底是谁在玩火。现在整个安纳克瑞昂,除了灵殿之外,没有任何的机械在运转;除了灵殿之外,没有任何的灯泡发光;除了灵殿之外,也没有一滴自来水;处于冬季的半球,除了灵殿之外,连一卡的热量都没有——医院无法再接受病患,发电厂也将被迫关闭,所有的太空船被困在地面。如果你不喜欢这种情况,温尼斯,你可以自己命令教士回去工作,我可不想管。”
“我对天发誓,我会下令的。哈定,如果我们非得摊牌不可,那就来吧,看看你的教士能不能挡得住我的军队。今晚,军方就要接管这个行星上的所有灵殿。”
“很好,但是你要怎么样下令呢?这个行星上,所有的通讯线路都已中断,你将会发现不论是电波或超波都失灵了。我老实告诉你,这个房间里的视讯电话,是这个行星上唯一一台还能工作的通讯器材——当然,我是指灵殿以外的地方。不过,我也已经将它改装为只能接收,而无法发出讯号了。”
温尼斯似乎透不过气来,拼命大口喘着气。哈定继续说“如果你想试试,可以派遣军队到宫殿附近的艾哥里德灵殿,利用那里的超波通讯器,和行星的其他区域联络。但是如果你真的那样做,派出去的军队只怕会被暴民打得落花流水。到那个时候,温尼斯,谁来保护这座宫殿呢?谁又来保护你们的小命呢?”
温尼斯嘶喊道“我们能够撑下去的,你这个魔鬼!我们可以撑得过今天的,就让暴民去吼吧,就让电力中断吧,但是我们一定撑得过去的!当基地被攻陷的消息传来时,你那些伟大的群众,就会发觉他们的宗教是如何虚幻。他们将会背弃那些教士,并且反过来对付他们。我向你保证,哈定,你顶多得意到明天中午。你虽然切断了安纳克瑞昂的一切动力,但是你却无法阻挡我的舰队。”
他扯着喉咙,耀武扬威地继续说“舰队正朝向目的地前进,哈定,由你下令修复的那艘巡弋舰率领。”
哈定却轻松地回答“不错,那艘巡弋舰是我下令修复的——但却是照着我的意思修的。温尼斯,告诉我,你有没有听说过超波中继器?不,我知道你没听过。不过,在两分钟之内,你就可以知道那个装置的妙用了。”
就在此时,视讯电话突然亮了起来,于是哈定又改口道“不,在两秒钟之内。温尼斯,坐下来好好听着。”
泰欧·艾波拉特是安纳克瑞昂地位极高的一名教士,在这次的远征任务中,他被任命为旗舰“温尼斯号”上的首席随军教士。
他能获得这个任命,除了由于地位与辈分的考虑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是由于他十分熟悉这艘星舰。在它的修复过程中,他曾在来自基地的圣者直接指导之下工作,根据他们的指挥,调整发动机、重新连接视讯电话的线路、翻修整个通讯系统、修补百孔千疮的舰身、补强舰体的结构。甚至当舰上装设一个极为神圣的装置时,他也获准在旁帮手。由于这个称为超波中继器的装置如此神圣,过去从来没有装设在任何一艘星舰或太空船上,它是专门保留给这艘伟大的星际战舰的。
因此,如今这艘神圣的星舰竟然要被用作不义之举,令他感到极度痛心。维瑞索夫早已告诉过他,这艘星舰将要犯下骇人的邪恶罪行——它的炮口会转向伟大的基地,但是他一直都不愿意相信。伟大的基地,他年轻的时候就是在那里接受教士养成训练,那里提供了同胞所有的福祉,如今,怎么能够将炮口对准基地?
不过,在听到舰队司令的一番话之后,他发觉这个事实已经毋容置疑了。
然而,神圣的国王怎能允许这种邪恶的行动呢?他想,可能这并不是国王的意思?如果不是的话,也许是那个可恶的摄政王温尼斯假传圣旨,国王如今还被蒙在鼓里。而且,这个舰队的司令官正是温尼斯的儿子,就是他,在五分钟前告诉自己说“教士,你只要负责看顾灵魂和认真祷告就好了,我会照顾我的星舰。”
艾波拉特露出了诡异的微笑,他想:我当然会看顾灵魂,并且认真地祷告,但是我也要认真地诅咒,让你——雷夫金王子——马上就要痛哭流涕。
现在他正走进总通讯室,由他手下的助理教士在前开道。执勤中的两名军官并没有拦阻他们,因为首席随军教士有权进入星舰的任何地方。
“把门关上。”艾波拉特命令道,然后看了看精密计时器——现在还差五分就是十二点,他将时间算得很准。
他以迅速而熟练的动作,打开了舰上所有的通讯系统。于是,在这艘全长两英里的星舰上,任何一个角落部可以听到他的声音,并且看到他的影像。
“温尼斯号旗舰上全体官兵请注意,这是你们的首席随军教士讲话!”艾波拉特自己很清楚,他的声音会立刻在星舰各处回响——从舰尾的核炮台,到舰首的领航台。
“你们的星舰,”他喊道“正在进行冒渎的罪行。在你们不知情的状况下,它的行动足以令你们的灵魂永远流放在冰冷的太空中!注意听好!你们的指挥官,由于他心中罪恶的邪念,打算将这艘星舰驶往基地,轰炸并征服我们的万福之源。因为这个行动是他的意思,我奉银河圣灵之名,现在解除他的指挥权。因为没有银河圣灵的庇佑,就没有指挥权的存在。甚至于神圣的国王,如果没有圣灵的认可,也将无法维持王位。”
艾波拉特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助理教士以虔诚的心情恭敬地聆听,一旁的两名军官则越听越恐惧。
“由于这艘星舰进行如此邪恶的勾当,银河圣灵的庇佑早已经消失了。”
此时艾波拉特庄严地举起双手,在舰上近千架视讯电话前,官兵们一个个怀着敬畏的心情,目不转睛地盯着首席随军教士威严的影像。
“奉银河圣灵之名,奉先知哈里·谢顿与他的诠释者——基地的圣者之名,我诅咒这艘星舰。让它的眼睛——视讯电话——全部瞎掉;让它的手臂——钩爪——通通瘫痪;让它的拳头——核炮——尽数失效;让它的心脏——发动机——停止搏动;让它的声音——通讯装置——喑哑无声;让它的呼吸器官——通风设备——奄奄一息;让它的灵魂——灯光——完全熄灭。奉银河圣灵之名,我如此诅咒这艘星舰。”
当他说完的时候,恰好是午夜十二点整。在几光年之外的艾哥里德灵殿,正有一只手打开了超波中继器的开关。它所送出的超波,毫无刹那的延迟,就在同一时刻,开启了“温尼斯号”旗舰上的另一个中继器。
于是,整艘星舰在一瞬间完全停摆!
这就是科学性宗教最主要的特征——一切真的能够应验。艾波拉特对这艘星舰的诅咒,如数都成了事实。
艾波拉特看到一片漆黑笼罩着这艘星舰,也听到远方超核能发动机柔和的转动声突然停止。他感到非常高兴,便由法衣内取出了自备电源的核灯泡,使房间里充满了珍珠般的光芒。
然后他望向那两名军官,他们无疑是勇敢的军人,但是如今面对着精神上的极度恐惧,竟然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救救我们的灵魂吧,大师。我们都是无辜的可怜人,根本不知道指挥官所犯的罪行。”其中一个呜咽着说。
“跟我来!”艾波拉特以严厉的口吻说“你们的灵魂还没有沉沦。”
整艘星舰在黑暗中陷入一片混乱,恐惧感似乎摸得着也闻得到。在艾波拉特与他身边的光圈经过之处,都有官兵蜂拥而上,拉着他的法衣边缘,请求他施舍一丝一毫的慈悲。
而他的答案却始终如一“跟我来!”
他终于找到了雷夫金王子,王子正摸索着经过军官寝室走过来,一面还破口咒骂着黑暗。
雷夫金恶狠狠地瞪着首席随军教士“你在这里啊!”王子的蓝眼睛得自母亲的遗传,但是鹰钩鼻与斜眼表明了他是温尼斯的儿子。
“你这种叛变的行为,究竟是什么意思?赶快恢复舰上的动力,我才是这里的指挥官。”
“你已经不是了。”艾波拉特以阴森的口气说。
雷夫金狂乱地四下看看,然后吼道“抓住这个人,逮捕他。不然我发誓,我会把你们这些抗命的人通通抓起来,剥光衣服,从气闸丢到外太空去。”
他顿了一顿,又尖叫道“这是你们的司令官在下令,快抓住他!”
但是仍然没有人有任何动作,这使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又大叫道“你们愿意上这个神棍、这个小丑的当吗?你们何必害怕这种胡诌出来的宗教?这个人是一个骗子,他所说的银河圣灵,根本就是虚构的幌子,目的是要……”
艾波拉特愤怒地打断了他的话“拿下这个亵渎的人,听到了他的话,也会危及你们的灵魂。”
好几个官兵立刻一拥而上,紧紧地抓住了这个尊贵的司令官。
“抓好他,跟我来!”
艾波拉特转身就走,雷夫金被抓着跟在后面,走廊中黑压压地挤满了官兵。艾波拉特回到总通讯室,立即命令将雷夫金带到一台仍可工作的视讯电话前,然后对这位前指挥官说“命令舰队停止前进,准备返回安纳克瑞昂。”
雷夫金已经被打得头破血流,衣衫褴褛,也吓得有些神志不清,当然只好遵命了。
艾波拉特继续厉声道“现在我们和安纳克瑞昂取得了超波联系,你照着我的话说。”
雷夫金做了一个不愿意的手势,立刻引来了周围官兵一阵可怖的怒吼。
“说吧!”艾波拉特道“开始:安纳克瑞昂舰队……”
于是雷夫金便开始了。
当雷夫金王子的影像出现在视讯电话时,温尼斯的房间里完全静了下来。摄政王看见儿子憔悴的面容与被撕烂的制服时,惊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由于惊恐与焦虑,他的脸孔整个都扭曲了。
哈定双手轻握着拳,搁在膝头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视讯电话传来的声音。刚刚加冕的列普德国王,则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里,紧张兮兮地咬着镶金边的袖子。就连警卫们也都不再板起职业军人式的脸孔,他们在门边排成一列,手中握着核铳,眼睛却偷偷瞄着视讯电话中的影像。
雷夫金开始讲话,疲倦的声音听来似乎万分不情愿。他讲得断断续续,好像身后有人在不断地提词,而且对他很不客气。
“安纳克瑞昂舰队……了解到这次任务的本质之后……拒绝成为冒渎圣地的共犯……现在正在返回安纳克瑞昂的途中……对于敢向万福之源的……基地和……银河圣灵……使用暴力的……冒渎神圣的罪人……发出下面的最后通牒:马上停止对于真实信仰中心……的一切攻击……并且以我们的舰队……由首席随军教士艾波拉特代表……可以接受的方式……保证永不再有……这样的战事发生,同时……”
在这里有好长时间的停顿,然后才继续下去“同时保证将曾任摄政王的温尼斯……下狱……他所犯的罪行……交由宗教法庭审判。否则王国的舰队……回到安纳克瑞昂之后……会将宫殿夷为平地……并且采取其他一切……必要的措施……摧毁威胁人民灵魂的罪人……的巢穴……”
雷夫金的话以半声哭泣作为结束,荧幕上的影像便在此时消失了。
哈定迅速地按了一下核灯泡,光线随即黯淡下来,前摄政王、国王与警卫们都变成了朦胧的黑影。直到这时,才看得出哈定的身旁居然也有灵光围绕着。
这股灵光不像国王特有的灵光那样闪耀夺目,它没有那么壮观,也不那么显著,但是却更为有效又有用。
一小时之前,温尼斯还得意洋洋地宣称哈定成了一名战俘,端点星是一个将要被毁灭的目标。现在他却整个人瘫成一团,心灰意冷,默然不语。
“我记得有一个非常古老的寓言故事,”哈定对温尼斯说。他的声音非常柔和,却带着挖苦的意味“这个故事可能和人类的历史同样久远,因为已知最古老的记载,仍是抄自更为古老的版本。你可能会对这个故事感兴趣,它是这么说的:
“从前有一匹马,他有一个危险而凶猛的敌人——狼,所以每天都战战兢兢地度日。在绝望中的马,突然想到要找一个强壮的盟友,于是他找到了人。他对人说狼也是人的大敌,提出要和人结盟的建议。人立刻接受了,他说只要马能跟他合作,将快腿交给他来指挥,这样他们就可以立刻去将狼杀掉。马答应了这个条件,允许人在他身上装上马缰和马鞍。于是人就骑着马去猎狼,果然把狼给杀死了。
“马终于高兴地松了口气,他向人道谢,并说:‘如今我们的敌人已经死了,请你解开马缰和马鞍,还我自由吧。’
“人却哈哈大笑,回答马说:‘你休想!’然后狠狠地用马刺踢了他一下。”
室内还是一片静寂,温尼斯的身影依然一动也没动。
哈定继续轻声说“我希望你听得懂这个比喻——四王国的国王,为了巩固政权,以便永远统治人民,接受了可以将他们神化的科学性宗教。这个宗教就成了他们的马缰和马鞍,因为它把核能的源头交到了教士的手中——而那些教士却听命于我们,请注意,而不是服从你们。你们虽然杀死了狼,但是却无法摆脱人……”
温尼斯突然从阴影中一跃而起,双眼看来像是两个狂野狰狞的深洞,他的声音混浊而又语无伦次“不管怎么样,我要干掉你,你逃不掉的,你会死在这里。让他们把这里炸平吧,炸毁一切都没有关系,你会先死在这里,我要干掉你!”
“卫兵!”他神经质地狂呵道“替我把这个恶魔射死,射死他!射死他!”
哈定将椅子转向,微笑着面对那些警卫。其中一个举起核铳想要瞄准,却马上又垂下手去,其余的根本一动也不动。在一团柔和的灵光包围中,端点星市长塞佛·哈定胸有成竹地微笑着。在他的面前,安纳克瑞昂的一切力量都粉碎了,显得自不量力得可笑。警卫们受不了这种莫名的压迫感,完全不再理会温尼斯疯狂嘶喊出的命令。
温尼斯一面继续语无伦次地吼叫,一面摇摇晃晃地走向最靠近他的一名警卫,一把夺走了他手中的核铳,立刻瞄准泰然自若的哈定,然后重重地扣下扳机。
朦胧的连续光束立刻射向哈定,但是一碰到了环绕在他周围的力场,就全部被吸收中和了。温尼斯发出疯狂诡异的大笑,并且更用力地扣下扳机。
哈定却依然微笑着,力场吸收了核铳的能量之后,只是微微发出了一点光芒。而列普德仍然畏缩在角落里,捣着眼睛不停地呻吟。
不久,温尼斯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喊叫,将铣口转向,再度扣下扳机——他立时倒在地上,头部被轰得一点也不剩。
目睹了这一切,哈定也不禁心中一凛,喃喃地说“他真是一个贯彻始终的直接路线派,这就是他最后的下场。”
穹窿中挤满了人潮,除了座无虚席之外,后面的墙边还满满地站了三排。
塞佛·哈定看到这么多人,不禁联想起哈里·谢顿第一次出现时的情景。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只有六个人在场。其中五位是年老的百科全书编纂者,他们现在都已经作古了,另一个人就是他自己,一位年轻的傀儡市长。也就是在同一天,他与约翰·李发动政变,摘除了“傀儡”这个羞耻的头衔。
如今的情况完全不同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市议会中的每个成员都在等待着谢顿的出现。哈定自己仍是市长,但是早已大权在握——自从令安纳克瑞昂溃不成军之后,他更是声势显赫。当他从安纳克瑞昂带回温尼斯的死讯,以及跟吓坏了的列普德新签的条约时,在欢声雷动之中,他赢得了市议会一致通过的信任投票。接着他又一鼓作气,迅速跟另外三个王国签订了类似的条约——基地据此获得了更大的权力,足以预防任何类似安纳克瑞昂这次的侵略企图。当这些条约签订时,端点星的每条大街小巷都挤满了参加火炬游行的人群,就连哈里·谢顿的名字,也从来没有被人欢呼得如此响亮过。
哈定撇了撇嘴,想到当年第一次危机过后,自己也曾经这么风光过一阵子。
在穹窿的另一个角落,赛夫·瑟麦克与路易士·玻特正在进行热烈的讨论。最近发生的事似乎一点也没有令他们气馁,他们照样参加信任投票,并且发表演说,公开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漂亮地为以前的若干不当言辞致歉。他们油腔滑调地为自己辩解,说他们的行为只不过是遵循理性与良知——然后行动党立刻就展开了新的活动。
约翰·李碰了碰哈定的袖子,若有深意地指指手表。
哈定抬起头来说“嗨,约翰,你怎么还是忧心忡忡的样子呢,又有什么问题啦?”
“五分钟后他就应该出现了,对不对?”
“我想是的,上次他就是在中午出现的。”
“如果他不出现怎么办?”
“你一辈子都要用自己担心的事来烦我吗?他不出现就算了。”
约翰皱着眉,轻轻地摇了摇头“如果他不出现,那我们还会有麻烦。如果没有谢顿为我们所做的事背书的话,瑟麦克会毫无顾忌地卷土重来。他想要彻底兼并四王国,立即扩张基地的版图,必要时甚至会采取武力——他已经开始为这个主张活动了。”
“我知道,玩火者即使会因而自焚,也非得玩火不可——狗改不了吃屎。而你,约翰,却一定要千方百计自寻烦恼。”
约翰正准备要回答,却突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灯光在这一刹那间陡然转暗。他伸出手臂,指了指占穹窿一半面积的玻璃室,随即就瘫坐在椅子上,还轻轻发出了“嘘”的一声。
影像一直凝望着前方,双手抚弄着膝上的一本书。终于,他开始说话了“我是哈里·谢顿。”声音苍老而柔和。
穹窿中的人全都屏息以待,哈里·谢顿继续流畅地说下去“这是我第二次在此出现,当然,我不知道你们之中,是否有人在我头一次出现时曾经在场。事实上,光凭感觉,我也无法知道现在有没有人来到,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如果你们已经安全地克服了第二次危机,你们就一定会来到这里,这一点绝对可以确定。如果你们没有来,就表示第二次危机不是你们所能应付的。”
他露出了动人的笑容,继续说道“不过我想不至于如此,因为我的计算显示,在最初的八十年间,计划不产生重大偏差的几率是千分之九百八十四。
“根据我们的计算,你们现在已经可以控制紧邻基地的几个野蛮王国了。第一次危机时,你们是利用‘势力均衡’来防止他们入侵;而第二次,你们则利用‘形而上的力量’来击败‘形而下的力量’。
“但是,我要在这里再度警告各位,千万不要过于自信。在这些录影中,我并不想让你们预知任何未来的发展,不过仍然可以告诉你们一点,那就是你们现在所获得的,只不过是一个新的平衡罢了——即使你们的处境已经比以前好得多。‘形而上的力量’虽然足以抵挡‘形而下的力量’所发动的攻击,却不足以反过来主动出击。由于地方主义或国家主义等等阻力的不断成长,‘形而上的力量’并无法永远保持优势。我相信,我所说的你们其中早就有人已经想到了。
“不过,请你们一定要原谅我说得这么含糊,我现在所用的语汇,顶多只是近似的叙述。但是各位都不了解心理史学的术语和符号,所以我只能尽量用普通的语言来解释。
“目前的状况,基地只是来到了迈向第二银河帝国的起点。邻近的诸王国,在人力及资源方面,仍旧还胜过你们无数倍。在这些王国的外面,是充斥整个银河的混沌蛮荒丛林;而在银河的内域,还有银河帝国的残躯——虽然帝国在不断地衰败,但它的势力仍旧是强大无比的。”
说到这里,哈里·谢顿捧起了书本并打开来,面容转趋庄严“你们也绝对不能忘记,在八十年前,我们还建立了另一个基地。它在银河的另一端,在群星的尽头,你们一刻都不能忽视它的存在。各位,在你们面前展开的,是已经计划好的九百二十年的未来,就看各位如何来面对了!”
谢顿的眼光垂到书本上,影像就突然消失了,室内又恢复了原来的光亮。在接下来的一阵嘈杂声中,约翰附在哈定的耳旁说“他并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
哈定答道“我知道——但是我希望,在你我寿终正寝之前,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签名是什么?



小伙,你挺有福啊,能活到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