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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丝小仙
商业王侯
<b>  行商……基于心理史学的必然性,基地的经济支配力量越来越强,行商也越来越富有。随着财富的累积,权力亦随之而来……</b>

<b>  人们通常不太记得侯伯·马洛原只是一位平凡的行商,却永远忘不了他后来成为第一位商业王侯……</b>

<b>  ——《银河百科全书》</b>

  乔兰·瑟特把修剪得整齐漂亮的指尖并在一起,然后开口道“这可说是一个谜,事实上——这是绝对机密——它说不定又是另一个‘谢顿危机’。”

  坐在瑟特对面的那个人,摸了摸他所穿的司密尔诺式短上衣的口袋,掏出一根香烟来,然后回答说“这我就不知道了,瑟特。每次市长选举时,政客们都会大声疾呼‘谢顿危机’,这几乎已经是惯例了。”

  瑟特露出了一丝微笑说“我不是在竞选,马洛。我们现在面临了核武器的威胁,却不知道那些武器来自何方。”

  司密尔诺出身的行商长侯伯·马洛静静地抽着烟,几乎毫不经意地说“继续啊,如果你还有话要说,就请全部一吐为快吧。”马洛对基地的人一向不会过分客气,纵然他是个异邦人,却从不认为自己比道地的基地公民矮了一截。

  瑟特指指桌上的三维星图,调整了一下控制钮,就有一团红色的光芒出现,它们代表半打左右的恒星系。

  “那里就是柯瑞尔共和国。”瑟特轻声地说。

  行商马洛点点头“我去过那里,简直是个臭老鼠窝!你虽然可以称它为共和国,但是每次当选为‘领袖’的,都是艾哥家族的人。任何人如果有异议的话,就会吃不了兜着走。”然后他又撇着嘴唇再度强调“我去过那里。”

  “但是你又回来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那样走运。去年有三艘太空商船,虽然受到公约的保护,却在那个共和国的境域里无缘无故失踪了。而且那些太空船上,都照例配备有一般的核弹和力场防护罩。”

  “那些太空商船在最后的通讯中,有没有说些什么?”

  “只是例行报告罢了,没有什么别的话。”

  “柯瑞尔怎么说呢?”

  瑟特的眼睛闪现出几丝嘲弄的神色“这是没法问的,基地立足于银河外缘的最大资本,就是强大实力的威名。你以为我们可以向对方打听那三艘太空船的下落吗?我们已经丢了太空船,绝不能再丢脸了。”

  “好吧,那么你告诉我,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呢?”

  瑟特从来不会为了无谓的麻烦浪费时间,身为市长的机要秘书,无论是反对党的议员、求职者、改革家,或自称完全解出了谢顿计划中未来历史轨迹的狂人,他全都应付过。有了这些实战的经验,他已经练就了一身临危不乱的本领。

  因此,他有条不紊地说“我马上就会告诉你——一年之间,有三艘太空船在同一个星区里失踪,这绝不可能是意外,你是否也体会到了?而且,想要打败核武装的船舰,只有更强大的核能武器才做得到。因此,问题就来了,如果柯瑞尔拥有核武器,它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这有两种可能。第一,那是柯瑞尔人自己制造的……”

  “太不可能了!”

  “没错,那么,另一个可能就是我们的内部出了叛徒。”

  “你真的这么想吗?”马洛的声音很冷漠。

  市长机要秘书平静地说“这个可能性绝对存在。自从四王国接受了‘基地公约’之后,我们就面临着各王国内众多异议人士的威胁——在这些解体的王国中,原来都有许多觊觎王位的人,以及既得利益的贵族阶级,他们不可能心甘情愿效忠基地,也许其中有些人已经开始活动了。”

  马洛微带愠意地说“我知道了。你到底要告诉我什么?请注意,我可是司密尔诺人。”

  “我知道你是司密尔诺人——你生于司密尔诺,就是当年四王国之一的司密尔诺王国。你只是在基地受教育而已,以你的出身来说,你是一个异邦人。在你们的王国与安纳克瑞昂以及洛瑞斯交战时,你的祖父无疑还是一位男爵;而当赛夫·瑟麦克实施土地改革时,你们家族的领地就全部被没收了。”

  “不对,老天爷,简直大错特错!我的祖父是个卑微的平民,他只是‘外世界人’的后裔,是一个赤贫的矿工,一生仅靠挖煤糊口。在基地接管司密尔诺之前他已经去世,我并没受到以前那个政权的任何荫庇。然而,我的确生于司密尔诺,但是我并不会因此自卑。你狡猾地暗示我是个叛徒,这样做一点也吓不倒我,我不会因此对基地卑躬屈膝地讨饶。现在,你到底是要命令我做什么事,还是要指控我是叛徒?这都悉听尊便,我可不在乎。”

  “我的好行商长,你的祖父究竟是司密尔诺的国王,还是那个行星上的头号乞丐,我连半点也不关心。我之所以会不厌其烦地提到你的出身和祖先,只是向你表示我对这问题毫无兴趣。显然你是会错意了,让我们从头再来一次如何——你是司密尔诺人,你了解异邦人的情形,同时你是一个行商,而且是最杰出的行商之一;你到过柯瑞尔,也对柯瑞尔人有些认识,这些都是我们要你再跑一趟的原因。”

  马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要我去当间谍?”

  “绝对不是,你仍然以行商的身份前去——只是眼睛要放亮一点,希望你能找到他们的核能来源——既然你是司密尔诺人,我也许应该提醒你,在失踪的三艘商船中,其中两艘上有司密尔诺的船员。”

  “我要在什么时候出发?”

  “你的太空船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六天之内。”

  “那么你就在六天之后出发,详细的资料可以向舰队总部取得。”

  “好!”行商长马洛站起来,与瑟特用力握了握手,然后就跨着大步走出去。

  瑟特将右手五根手指松开来,把刚才握手时受到的压力慢慢搓掉,然后他耸耸肩,走进了市长室。

  市长关掉了显像板的开关,靠在椅子上问“瑟特,你认为怎么样?”

  “他会是个好演员。”瑟特说完,便若有所思地瞪着前方。

  同一天傍晚,在哈定大厦二十一楼,乔兰·瑟特的单身公寓里,帕布利斯·曼里欧正在慢条斯理地呷着酒。曼里欧虽然瘦弱矮小又老态龙钟,却身兼基地两项重要的职位。他既是市长内阁的外务部长,也是基地之外各个恒星系的“首席教长”,并且拥有“圣粮供给者”、“灵殿主持”等等莫测高深却又声势惊人的头衔。

  他突然对瑟特说“但是市长已经同意你派那个行商去,这才是重点。”

  “但这只是一件小事,”瑟特说“不能马上就见效,整个计划还只是最粗浅的谋略,因为我们无法预见最后的结果。我们现在这样做,只能算是等待愿者上钩而已。”

  “的确如此。不过,这位马洛是个相当精明的人,我们想拿他作饵,万一瞒不过他怎么办?”

  “我们这是孤注一掷,非得冒这个险不可。如果真有叛变阴谋的话,一定跟某些精明的人有牵连;但如果不是内奸干的事,我们仍然需要一个精明的人,来为我们查明真相。我自然会派人好好监视马洛——你的杯子空了。”

  “哦,谢谢,我不喝了。”

  瑟特自己又倒了一杯,耐心地等着对方从焦虑的沉思中回过神来。

  不过瑟特可以察觉得出,不管这位首席教长在沉思什么,他显然并没有得到结论,因为他突然拼命大叫一声“瑟特,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是这样的,曼里欧,”瑟特张开薄薄的嘴唇说“我们如今又面临了另一个‘谢顿危机’。”

  曼里欧张大眼睛瞪着瑟特,不过还是轻声地问道“你怎么知道?难道谢顿又在穹窿中出现了?”

  “老朋友,这点完全不需要谢顿的提示。你仔细想想看,理由其实呼之欲出。自从帝国放弃银河外缘,任我们自生自灭之后,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拥有核能的对手。直到如今,才算是头一次碰上,这件事本身就可说是意义重大。但是问题却又无独有偶,我们如今还面临了七十多年来首度的国内重大政治危机。我认为内外两种危机同时发作,就足以证明‘谢顿危机’又来临了。”

  曼里欧眯着眼睛说“如果只是这样,其实还不能算数。到目前为止,基地总共经历过两次‘谢顿危机’,两次都令基地面临几乎覆亡的命运,如果没有这种致命的威胁再度出现,任何其他的情况都不能算是第三次危机。”

  瑟特一向都表现得极有耐心“威胁已经迫近了。当危机降临之后,再笨的人也都看得出来。我们对国家能做的真正贡献,就是当危机还在孕育之际,就趁早将它侦测出来。听好,曼里欧,我们正在根据一个计划好的历史而发展——我们知道哈里·谢顿已经把未来的历史几率都算了出来;也知道有朝一日我们将要重建银河帝国;还知道这个伟业需要大约一千年的时间;而且我们更知道,在这期间,我们必然会面临许多危机。

  “而第一次的危机,发生在基地成立后第五十年,然后再过三十年,又发生了第二次危机。如今又已经过了差不多七十五年,是时候了,曼里欧,是时候了。”

  曼里欧不安地摸摸鼻子说“那么,你已经拟定好了应付这个危机的计划?”

  瑟特点了点头。

  “而我,”曼里欧继续说“也要在这个计划中扮演一角吗?”

  瑟特又点点头,然后说“在应付外来的核武器威胁之前,我们得先好好整顿自己的国家。那些行商……”

  “啊!”首席教长态度转趋强硬,眼光也变得更为锐利。

  “没错,那些行商虽然很有用,但是他们的势力太强了——而且也太难驾驭。他们都是异邦人,没有受过宗教教育。我们一方面将知识交到他们的手中,另一方面,却又除去了对他们最有效的控制手段。”

  “假如我们能证明他们叛变的话?”

  “假如我们能够证明的话,只要直接采取行动就行了。但是这样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即使行商全都无意叛变,仍然是我们这个社会的不安因素。他们不会因为爱国心或宗族的缘故而受我们约束,甚至宗教的敬畏对他们也产生不了遏阻作用。自从哈定时代以来,外围的许多世界就尊称基地为‘神圣行星’,可是在行商世俗式的领导之下,却有可能很快就要脱离我们了。”

  “这点我知道,但是有什么补救办法……”

  “必须及时补救才来得及,在‘谢顿危机’升到顶点以前,我们就要赶快行动。否则一旦外受核能武器的威胁,内部又有叛乱发生,到那时候胜算就太小了。”瑟特放下了把弄许久的空酒杯,又说“这显然是你的责任。”

  “我?”

  “我没有办法,我的职位是市长委派的,没有民意基础。”

  “市长……”

  “不可能指望他,他的性格非常消极,最拿手的把戏就是推卸责任。如果有某个独立政党兴起,威胁到他连任的话,他很可能会甘愿被牵着鼻子走。”

  “但是,瑟特,我缺乏实际的从政经验。”

  “这一点你别担心,全部包在我身上。曼里欧,政治这码子事谁也说不准,自塞佛·哈定之后,从来没有人同时兼任首席教长和市长,但是说不定现在又要出现了——如果你好好干的话。”

  在端点市的另一端,一个很平凡的居住环境,侯伯·马洛正在赴当天的第二个约会。他已经听对方说了很久,直到现在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是的,我听说过你正在筹划,想要送一个行商进市议会作为我们大家的代表。但是,杜尔,你为什么选上我呢?”

  詹姆·杜尔这个人总爱主动提醒人家——不管对方有没有问他——他是第一批到基地接受非宗教式普通教育的异邦人。现在他笑着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记得去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场合吗?”

  “是在行商大会上。”

  “对,你是大会的主办人,从头到尾你都盯牢了那些极端分子,让他们枯坐干等、有口难言,简直吃定了他们。而且你与基地人民的关系良好,你有一种奇特的大众魅力——或者说,你的前卫作风深得人心,这两种说法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说得好,”马洛以冷漠的口气答道“但是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候呢?”

  “因为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你知不知道,教育部长已经递出了辞呈?这件事还没有正式公布,不过也快了。”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他不耐烦地摆摆手“反正情形就是这样,行动党已经严重分裂。我们只要正面向他们提出行商的平权问题,也就是为行商请命要求民主,不论他们的反应是赞成或反对,都可以让他们受到致命的一击。”

  马洛懒洋洋地半躺在椅子中,看着自己粗壮的手指头“唔——很抱歉,杜尔,下星期我就要去出差,恐怕你得找别人了。”

  杜尔瞪着马洛说“出差?出什么差?”

  “这是极度的超级机密,而且绝对第一优先。你应该知道这种事的,我已经跟市长的机要秘书谈好了。”

  “毒蛇瑟特吗?”杜尔变得激动起来“那是一个阴谋诡计。马洛,那个外世界人的杂种想把你支开……”

  “等一等!”马洛按住对方捏紧的拳头“别那么激动。如果这是阴谋,有一天我自然会回来找他算账;如果不是的话,那条毒蛇反而会让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上。你可知道,‘谢顿危机’又要来了。”

  马洛期待对方会有所反应,但杜尔却似乎完全不为所动,只是瞪着他说“什么是‘谢顿危机’?”

  “我的天啊!”对于这种意想不到的反高潮,马洛简直要气炸了“你在学校时究竟学了些什么东西?怎么会问这种幼稚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比马洛年长的杜尔只好皱皱眉说“请你解释给我听好吗?”

  沉默了好一阵子之后,马洛才说“好,我就解释给你听。”他的双眉深锁,说得很慢“当银河帝国从外围开始分崩离析时,银河外缘变得四分五裂,又回到了蛮荒时代。但是哈里·谢顿和他手下的一批心理学家,在这片混沌蛮荒的中心建立了一个自治殖民市,就是我们这个基地。目的是要我们继续培育文艺与科技,使它成为第二帝国的种子。”

  “哦,对,对——”

  “我还没有说完,”马洛冷冷地道“基地未来的历史轨迹,是根据心理史学所规划出来的——心理史学这门科学,到了谢顿手中已经登峰造极。谢顿在我们未来的历史中,安排了一连串的危机,这些危机,会迫使我们以最迅速的步伐,朝向未来的帝国前进。每一次的危机,也就是所谓的‘谢顿危机’,都会在我们的历史上标出一个新纪元。现在我们又接近另一个危机了——第三次的危机。”

  杜尔耸耸肩“当年在学校时,我一定也听老师讲过。不过,我已经毕业好久了——至少比你久。”

  “我想也是,别提了。现在的问题是,在这个危机的发展过程中,我刚好被派出去。等到我回来以后,不知道基地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每年都会有市议员的选举。”

  杜尔抬头看着对方说“你找到了什么线索吗?”

  “没有。”

  “有没有什么具体计划?”

  “半点概念也没有。”

  “那么……”

  “那么,没有关系。哈定曾经说过:‘想要成功,单凭计划绝对不够,还得步步为营,随机应变。’我就是打算这么做。”

  杜尔不放心地摇摇头,然后两人同时站了起来,互相望着对方。

  马洛忽然以相当平静的口吻说“我有一个主意,你跟我一起去好不好?别瞪着我,老兄,我听说你原来也是一名行商,后来才发现搞政治更刺激更有趣,对不对?”

  “你得先告诉我,你究竟要到哪里去?”

  “现在我只能说,是向瓦沙尔裂隙飞去。上了太空以后,我才能进一步告诉你详情,怎么样?”

  “假如瑟特要把我留在他看得见的地方,那怎么办?”

  “不太可能,如果他急着想把我赶走,难道不想连你也眼不见为净?此外,行商如果不能挑选到自己中意的人手,绝对不会愿意升空的,我当然也不例外。”杜尔的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奇异的光彩。

  “好,我去。”他伸出手来说“三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旅行呢。”

  马洛握着他的手“好,好极了!现在我还要赶去召集船员,你知道‘远星号’停在哪里吧?明天请自己来报到,再见。”

  柯瑞尔的政体是历史上常见的一种现象,它虽有共和国之名,统治者却比专制的君主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不但能够行独裁专政之实,又可以不像正统君主那样,处处要考虑王室的荣誉,还得受到宫廷规范的束缚。

  这个国家的经济并不繁荣——银河帝国统治的时代早已结束,只剩下无言的纪念碑与残破的建筑物,勉强证明这段时期曾经存在。然而,由于领袖阿斯培·艾哥的铁腕政策,柯瑞尔严格限制行商的活动,更严禁传教士入境,因此“基地时代”的来临,看来似乎是遥遥无期。

  现在“远星号”停泊在柯瑞尔境内一个陈旧的太空航站中,破烂的船库内充满着腐朽的气氛,令大家都感到一股阴森之意。随行的詹姆·杜尔无所事事,正在一个人起劲地玩着单人牌戏。

  侯伯·马洛静静地由眺望窗往外看去,然后若有深意地说“这里有很好的物资,可以做些好买卖。”

  直到目前为止,柯瑞尔这个地方简直乏善可陈。这次的旅途一直平安无事,当天升空拦截“远星号”的星舰中队,都是由一些小型的旧时战舰组成,不是显得有气无力就是外表百孔千疮。那些星舰始终小心翼翼地与“远星号”保持一段距离,直到目前仍旧如此,双方已经僵持了整整一个星期。马洛早已提出与当地政府官员会面的要求,然而至今仍然没有得到答复。

  马洛又重复说道“这里可以做好买卖,简直可以称为贸易处女地。”

  杜尔不耐烦地抬起头来,将扑克牌丢到一边“马洛,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现在船员已经开始发牢骚,军官已经在担心,而我也开始怀疑……”

  “怀疑?怀疑什么?”

  “这里的情势,还有你,我们究竟在干什么?”

  “我们在等待。”

  这位老行商闷哼几声,气得脸都涨红了。他大声咆哮道“马洛,难道你瞎了吗?太空航站已经被警卫包围,我们的头上又有星舰盘旋,也许他们快准备好了,随时可能会把我们炸到地底去。”

  “已经整整一周了,他们真要如此做的话,绝对不会等到现在。”

  “说不定他们在等待增援。”杜尔的眼光既锐利又冷峻。

  马洛忽然坐下来“是呀,我也考虑到了这点,你可知道,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问题。第一,我们很顺利地抵达这里——不过这点也许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去年有超过三百艘船舰经过此地,却只有三艘被击毁,这个比率算是低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可能表示他们只有少数星舰具有核动力,所以不敢轻易曝光,除非等到数量累积到一定的程度。

  “但是另一方面,这也可能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有核能。或者他们虽然拥有,却绝不轻易示人,生怕让我们发现。无论如何,打劫轻武装的大型太空商船,跟骚扰基地正式派遣的特使,是完全不同的两码子事。基地会派遣特使前来此地,就足以表示我们已经起了疑心。

  “综合以上这几点……”

  “等等,马洛,等一等。”杜尔举起双手来说“我都快被你的口水淹死了,你究竟想说什么?请把分析的过程省略好吗?”

  “你一定得听听我的分析,杜尔,否则你不会了解的。其实我们双方都在等待,他们不知道我来这里要做什么,我也不晓得他们的企图何在。但是我方的实力较弱,因为我们要以一己之力,对抗他们的整个世界,而且对方可能拥有核能。即使如此,我们却绝对不能示弱。我知道这样会很危险,的确随时可能被轰到地底去,这些危险我们一开始就已经晓得了,然而不这么做,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我就不……咦,是什么人?”

  马洛赶紧抬起头来,迅速调整着收讯器,显像板上很快便出现了值班中士有棱有角的脸孔。

  “中士,说吧。”

  那位中士说“报告船长,船员们将一名基地来的传教士放进来了。”

  “什么?”马洛在一刹那间变得面如土色。

  “报告船长,一名传教士,他需要医生……”

  “你们干的这件好事,会使许多人都要找医生。中士,立刻叫大家进入战备位置!”

  在命令发布五分钟后,连轮休的人员也都拿起武器各就各位——在银河外缘群星间的无政府地带,最重要的生存条件便是效率,而行商长手下的人,更是以卓越的效率著称。

  马洛缓缓地走进船员休息室,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这位传教士,又向汀特中尉瞄了一眼,中尉不安地挪到一旁。接着,马洛又看了看值班的中士,这位中士面无表情地呆站在中尉身边。

  然后,马洛的目光停在杜尔身上,沉思良久之后才说“好吧,杜尔,除了导航官和弹道官之外,把其他的军官都悄悄带到这里来,其余人员一律留在岗位上待命。”

  杜尔走出去之后,马洛立刻将每个洗手间的门都踢开,并且探头向酒吧台后面瞧了瞧,再把厚实的窗帘通通拉上。然后他离开了半分钟,又若无其事地哼着歌走了回来。

  五分钟过后,所有的军官都鱼贯进入了休息室。杜尔跟在最后面走进来,顺手将门轻轻关上。

  马洛平静地说“首先我想知道,到底是谁没有得到我的准许,就让这个人进来的?”

  值班的中士向前走了几步,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报告船长,这并不是哪一个人的意思,而是大家一致同意让他进来的。这个人可以说是我们的同胞,而这里的异邦人……”

  此时马洛打断他的话“你们这种同胞爱,我很同情,也很了解。中士,那些船员是你的手下吗?”

  “报告船长,是的。”

  “等这件事情结束后,让他们在自己的寝室中禁闭一周。这段期间你的指挥权也暂时解除,明白了吗?”

  中士脸色不变,但是双肩却微微抽搐。他简洁有力地回答“报告船长,明白了。”

  “好,你们可以离开了,赶紧回到你们的炮位去。”

  门一开一关之后,外面就响起了一阵嘈杂声。

  杜尔忍不住质问“马洛,为什么要处罚他们?你明明知道,柯瑞尔人逮到传教士就会处死。”

  “任何行动,无论有什么好理由,只要是违背我的命令,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错误。没有我的批准,任何人都不许上下这艘太空船。”

  汀特中尉不服气地喃喃说道“七天不准行动,你怎么能用这种惩罚来维持军纪?”

  马洛却冷冷地说“我当然可以。在平常的情况下,看不出军纪的价值,唯有在生死关头,才能显得出它的重要性,否则这种军纪不要也罢。那位传教士呢?把他带到我的面前来。”

  马洛刚刚坐下,穿着红色斗篷的传教士就被人小心地扶了过来。

  “师父,请问您的大名?”

  “啊?”传教士转身面向马洛,整个身体好像泥塑木雕一般僵硬,双眼茫然地睁得老大,一侧太阳穴上带着擦伤。他一直没有开口,马洛还注意到,他也几乎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师父,请问大名?”

  传教士像是忽然活转过来,双手伸向前做拥抱状,并且说“孩子,我的孩子,愿银河圣灵永远保护你。”

  杜尔走向前来,带着困扰的神情,以沙哑的声音说“这个人受伤了,谁带他去休息?马洛,下令派人送他去休息,再找个人照顾他,他伤得很重。”

  马洛用结实的手掌将杜尔一把推开“这件事你别插手,杜尔,不然我就把你赶出去。师父,您的大名?”

  传教士突然双手合十,回答道“你们既然是受过教化的文明人,请救我离开这个异教之邦吧。”

  接着他又慌张地说“救救我吧,那些蒙昧的畜牲要捕杀我,要以他们的罪恶亵渎银河圣灵。我名叫裘德·帕尔玛,来自安纳克瑞昂,曾经在基地接受教育。我在基地修习到无上的教义,成为一名灵的使者。我来到这里,是由于发自内心的召唤。”

  他喘着气继续说“我落在那些无名的野蛮人手中,你们既是圣灵之子,奉圣灵之名,请你们保护我吧。”

  紧急警报盒中突然发出响亮而尖厉的叫声“发现敌方部队,请示命令!请示命令!”

  所有的眼睛都不自觉地抬头盯着上方的扩音器。

  马洛大声咒骂着,同时按下通讯器的回答键,大声喊道“继续监视!没有别的指示了!”

  然后他就切断了通话开关,走到厚厚的窗帘前“唰”地一声拉开窗帘,用冷峻的眼光注视着外面。

  敌方的部队——不,其实是数千名柯瑞尔民众!这些人山人海的乌合之众,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太空航站席卷而来。在冷冽的镁光照耀之下,可以看得出,最前面的人潮已经零零星星地逼近了。

  “汀特!”马洛急得颈部都涨红了,他头也不回地说“打开外面的扩音器,问他们究竟要什么,再问问这些人里面,有没有具有法律效力的代表。不要答应任何事,也不要恐吓他们,否则我先枪毙你。”

  汀特中尉接令后,便立刻走了出去。

  此时马洛感到一只手掌按在他的肩膀,那当然是杜尔,但是马洛想也不想就把它推开了。

  杜尔却在马洛的耳旁叱道“马洛,你有义务收容这个人,否则我们无法维持正义与光荣的名声。他来自基地,而且他毕竟是……是一名教士,外面那些野蛮人——你听见我说的话没有?”

  “我在听,杜尔。”马洛的声音很尖刻“我到这里来,并不是来护教的,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我将照着自己的意思行事。杜尔先生,我向谢顿和银河发誓,如果你想阻止我,我会把你的喉管捏碎。不要多管闲事,杜尔,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然后马洛又转身向那位传教士走去,问道“你,帕尔玛师父!你知不知道,根据公约,基地的传教士绝对不可进入柯瑞尔境内?”

  传教士全身发抖“孩子,我只遵照灵的指引前进。如果那些蒙昧的人拒绝接受软化,那岂不是更证明了他们真的需要?”

  “问题不在这里,师父。既然你到了这里,就是违反了柯瑞尔和基地双方的法律,依法我不能保护你。”

  传教士又举起双手,他先前的狼狈模样已经消失无踪了。此时,太空船外面的通讯装置正发出刺耳的喊话声,而激愤的群众所做的回应,传到舱内则变成了微弱的、此起彼落的叽喳声。

  听到了那些声音,传教士像发狂似的说“你听到没有?为什么要跟我谈法律问题?法律是凡人定的,天地之间还有更高的‘法’。银河圣灵不是说过:汝等不可坐视同胞蒙受伤害;他还说过:今日尔等如何对待卑微无助之人,明日他人亦将如何待之。

  “你难道没有枪炮吗?这艘太空船难道不是你的吗?基地难道不是你的后盾吗?在你的头上三尺和你的四面八方,难道不存在主宰宇宙万物的圣灵吗?”他一口气说到这里才停下来。

  这时“远星号”外面巨大的喊话声停止了,汀特中尉带着一脸的为难走了回来。

  “赶快报告!”马洛不耐烦地说。

  “报告船长,他们要求把裘德·帕尔玛这个人交给他们。”

  “如果我们不交人呢?”

  “报告船长,他们做出了各种各样的恐吓威胁,但是具体内容没有什么意义。他们的人数太多了——而且似乎都相当疯狂。有一个人说他是这个地区的负责人,控制着警力,但是在他后面很显然还有人在操纵。”

  “不管他的后面还有没有人,”马洛耸耸肩“无论如何,他代表法律。告诉外面那些群众,不管那个人是总督或警察局长,或者是其他任何的官衔,只要他单独进到太空船来,就可以把裘德·帕尔玛教士带走。”

  马洛说到这里,突然将核铳抓在手中,然后继续说“我不懂什么叫做抗命,我自己从来没有这种经验。但是如果这里有谁想教我的话,我也马上会教他化解之道。”

  然后铳口慢慢转向,最后对准了杜尔。这位老行商只好勉力克制住冲动,他脸部的肌肉渐渐松弛,紧握着的拳头也松开放下,但是呼吸却仍然急促而大声。

  汀特中尉再度离开。不到五分钟,一个小小的人影脱离了群众,缓慢而迟疑地往前走,显得极为惶恐不安。他两次想向后转,但却都被群众的威胁与怒吼赶了回来。

  “好,”马洛用手中的核铳比划着“葛朗、乌普舒,你们把他带出去。”

  传教士立时发出骇人的尖叫,他举起双手,十指有力地朝天张开,宽敞的袖子滑下来,露出了细瘦而血管凸起的手臂。与此同时,还有一道微弱的光芒一闪即逝。马洛轻蔑地眨眨眼睛,再度做了一下手势。

  传教士被两人一边一个抓着,他还不断地挣扎,同时喊道“将同胞推进邪恶与死亡的叛徒不得好死!不理会无助者求救的耳朵都要变聋!无视冤屈者的眼睛通通瞎掉!跟邪灵打交道的灵魂永远堕入黑暗地狱……”

  杜尔赶紧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耳朵。

  马洛关上核铳的保险,插回皮套中,然后以平静的口气对众人说“现在解散,回到各人的岗位上。等外面的群众散去之后,继续保持严密监视六个小时,然后再维持四十八小时的加强戒备,之后我会再行指示。杜尔,你跟我来。”

  他们两人来到马洛的寝室中,马洛向一张椅子指了指,杜尔便坐了下来,矮胖的身子显得有些畏畏缩缩。

  马洛低头看着他,以嘲讽的口气说“杜尔,我很失望,你只不过从政三年,似乎就忘记了行商的一切。请你记住,我在基地的时候,也许是个民主主义者,但是现在我指挥这艘太空商船,就必须得独裁专制,放松一点都不行。我以前从来没有对手下拔铳相向,刚才要不是你太过分,我也用不着破例。

  “杜尔,你是我请来的,并没有正式的职务,私底下我会对你尽量礼遇——但只限于私下。从现在开始,当着我的官兵和船员的面,你也要尊称我‘船长’,不可以再喊我‘马洛’。如果我再下任何命令,你的动作最好比别人都快,否则我会先将你铐在底舱,明白了吗?”

  这位政党领袖只好忍气吞声,用很勉强的口气说“我向你道歉。”

  “我接受!我们握个手好吗?”

  于是杜尔柔弱的手指,被马洛粗壮的手掌包住了好一会儿。然后杜尔说“我劝你是出于好意,我不忍心看你将那个传教士送到暴民手中,让他受到私刑。来提人的那个胆小鬼,不管他是总督还是什么官,他救不了那名传教士的,这简直就是谋杀。”

  “我也没办法,坦白说,这件事有点反常,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

  “注意到什么?”

  “这个太空航站位于荒郊野外,却突然有一位传教士逃到这里,他是从哪里来的?他来到这里是巧合吗?然后又有大批群众追来,他们又是从哪里来的?离这里最近的任何城市,都至少在一百英里以外,但是他们在半小时之内就到了,又是怎么赶来的?”

  “怎么赶来的呢?”杜尔追问。

  “嗯,有可能这位传教士是一个诱饵,被人故意带到这附近再释放。我们这位同胞,帕尔玛大师,看起来根本神志不清,他的精神好像始终没有正常过。”

  “这种做法太过分了……”杜尔悲愤地说。

  “也许吧,也许他们这么做,是故意引诱我们见义勇为,不顾一切地保护这个人。他来这里便是触犯了柯瑞尔与基地的法律,如果我硬要将他留下来,就等于是向柯瑞尔宣战,基地也没有任何名义能保护我们。”

  “这——这种说法太牵强了。”

  马洛还没有回答,扩音器就响了起来“报告船长,刚收到一份来自官方的信函。”

  “马上送过来!”

  “啪”地一声,一个发光的圆筒很快就从传送槽中跳了出来。马洛将圆筒打开,倒出了一张镶银的纸卷,他玩味似的用手指揉了揉,再对杜尔说“从首都直接传送过来的,是领袖的专用信笺。”

  他对信笺瞄了一眼,然后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仍认为我的想法太牵强了,是吗?”

  然后他将信笺扔给杜尔,又说“我们把传教士交出去半小时后,就终于接到这封十分礼貌的邀请函,请我们去谒见领袖——经过了七天的等待,我想我们已经通过一项测验了。”

  领袖阿斯培自认为是“人民的公仆”,他的头发稀疏,只剩下后脑的一撮灰发松软地垂在肩上。马洛对他的第一个印象,是他的衬衫显然需要烫洗了,并且注意到他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

  “马洛行商,我们这里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领袖说“你不要做任何的不实宣传。在你面前的人,只是这个国家的第一公民,所谓的领袖就是这个意思,而这也是我唯一的头衔。”

  他似乎非常喜欢绕着这个话题打转“事实上,我认为这一点,是柯瑞尔和贵国的密切关联之一。我知道贵国人民和我们一样,也在享受着共和制度的福祉。”

  “正是如此,领袖,”马洛郑重其事地说,但是心中却绝对不敢苟同“我深信就是因为这样,才维持了我们两国政府间的和平与邦谊。”

  “和平!啊!”这位领袖稀疏的灰白胡子抽动着,面容微微扭曲,显得感慨万千“我认为在银河外缘各个世界,再也没有人比我更有和平的理想了。不瞒你说,自从我继家父之后成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以来,就一直在实行和平统治,从来也没有间断过。也许我不该说——”

  他轻轻咳嗽一声,继续说道“但是有人曾经告诉我,我的人民——不,应该说是我的同胞,他们都称我为‘万民拥戴的阿斯培’。”

  马洛一面听,眼睛一面巡视着富丽堂皇的庭院。他看到了几个身材高大的人,全都部署在一些偏僻的角落,佩戴着奇形怪状但显然威力强大的武器——也许他们是在防备自己,他想,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这个地方四周都围着高耸的钢筋混凝土墙,而且显然在最近又曾经加强过——这对于“万民拥戴的阿斯培”而言,显然不能算是很合适的居所。

  马洛回答说“领袖,我很庆幸自己能与您交涉。邻近世界那些不肯实施开明统治的专制君主,大都欠缺王者风范,所以无法成为万民拥戴的统治者。”

  “比方说?”领袖以很谨慎的口气问。

  “比方说,他们就不懂得关心人民最大的福祉。而您不同,我相信您最了解这一点。”

  他们两人一面说,一面在庭院里悠闲地漫步。领袖的眼睛凝注在碎石子路上,两只手放在背后互相揉搓着。马洛又继续流畅地说“直到目前为止,我们两国之间的贸易仍然无法展开,这是因为贵国政府对我国的行商所做的重重限制。当然,我想您一定早就很清楚,不设限的贸易……”

  “自由贸易!”领袖轻声地纠正。

  “是的,是自由贸易。您一定了解那会使我们双方都能受惠。你们拥有一些我们需要的物资,我们也有不少你们想要的货品,只要能够展开交易互通有无,就能够增进彼此的繁荣。像您这么开明的统治者,人民之友——或者说一句不怕您生气的话,您就是人民的一份子——根本用不着我在这个题目上大做文章,说多了只会侮辱您的智慧。”

  “确实如此,这些我都完全了解,但是你打算怎么办?”领袖故意以哀求的口吻说“你们的人一直都很不讲理。在我们的经济体制许可之内,任何贸易我都赞成,但是绝不能根据你们的条件,我并不是这个国家唯一的主人——”

  然后他提高了嗓门说“我不过是民意的公仆而已,我的人民不会接受附带强迫性宗教的贸易。”

  马洛立刻紧张地问道“强迫性宗教?”

  “你们一向如此,想必你还记得二十年前的‘阿斯康’事件吧。你们一开始先推销商品,接着你们就要求绝对的传教自由,借口是为了教导他们妥善使用那些商品,以及为了建立‘健康灵殿’。然后又设立了宗教学校,并为神职人员争取到自治权。最后的结果如何呢?阿斯康如今已经成为基地体系的一份子,他们的大公连一点实权也没有了。哦!不行,不行!有尊严的独立人民绝对不能忍受这些。”

  “我想建议的通商方式,与您所说的完全不同。”马洛插嘴说。

  “不同?”

  “没错,我是一名行商长,金钱就是我的宗教,财神才是我唯一的信仰。我最讨厌传教士那一套神秘兮兮的秘法,还有那些叽里呱啦的咒语。我很高兴您拒绝接受这个宗教,这么一来,就使得我们更加意气相投了。”

  领袖发出了尖锐而颤抖的笑声“说得好!基地早就应该派你这种能干的人来了。”

  他亲热地把手放在马洛厚实的肩膀上“但是老兄,其实你只说了一半——你刚才只告诉我说,与你进行贸易不会带来什么样的坏处;现在应该再说说,究竟又会有什么好处?”

  “唯一的好处,领袖,就是您将会获得数不清的财富。”

  “是吗?”领袖嗤之以鼻“我要财富做什么?真正的财富就是人民的爱戴,而这我已经有了。”

  “两者得兼又有何妨?您可以腾出一只手捞黄金,另一只手仍旧拥抱人民。”

  “年轻人,真能这样的话,那就太有意思了。你要我怎么做呢?”

  “哦,方法实在很多,困难只在于如何选择。让我想想看,嗯,比如说奢侈品,我带来的这个样品——”

  马洛从衣袋里慢慢掏出一条扁平的金属链子“比如这个。”

  “那是什么?”

  “它的价值必须示范才能显现出来。您能找一个少女来吗?只要是年轻女性都可以,另外再请您找一面能照全身的大镜子。”

  “嗯——那么我们进屋里去吧。”

  领袖称自己的住处为“领袖之家”,但是想必民众都称之为宫殿。在马洛这个外人的眼中看来,它简直就像是一座堡垒。这座大宅建在一个可以俯瞰首都的丘陵上,城墙十分厚实坚固,各个通道都有警卫站岗,整个建筑的结构都在强调易守难攻。马洛在心里暗笑“万民拥戴的阿斯培”如何需要住在这样的环境中?

  一位年轻的少女来到他们面前,对领袖恭敬地鞠躬行礼。

  领袖对马洛说“这是领袖夫人的侍女,她可以吗?”

  “好极了!”

  于是马洛将金属链环绕在少女的腰际,并把纽扣扣好,便退开了几步。

  从头到尾,领袖一直目不转睛地仔细看着,然后不以为然地哼着鼻子问“啊,就这样吗?”

  “领袖,请您把窗帘拉上。小姐,纽扣旁边有个小按钮,请你按一下好吗?放心,不会有事的。”

  少女依言照做,随即大吃一惊,望着自己的双手惊呼“哎呀!”

  自腰际以上,她整个人都被朦胧而流转的冷光笼罩着。这股色彩变幻不定的光芒,渐渐上升到她的头顶,形成一顶绚丽夺目的冠冕,就像是有人从天上摘下北极光,替她铸成了一件无形的披风。

  少女走到镜子前面,出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

  “来,拿着这个,”马洛又将一串黯淡无光的珠子串成的项链交给少女“把它带在颈上。”

  少女戴上之后,每一颗珠子在冷光的范围内,也都散发出了深红与金黄色的光焰。

  “你喜欢吗?”马洛问那少女。

  她虽然没有回答,眼中却充满了艳羡之意,直到领袖做了一个手势,少女才依依不舍地再按了一下按钮。炫目的光彩立时消失了,她也随即退下,但一定永难忘记这段经历。

  “领袖,这个就送给领袖夫人,”马洛说“算是基地的一点心意。”

  “嗯——”领袖将两件饰物拿在手中来回拨弄,好像是在估量它们的重量。然后他又问马洛“这是怎么做到的?”

  马洛耸耸肩道“这种问题只有我们的技术专家可以回答。不过,我想特别提醒您,重要的是它不需要教士的指导就能使用。”

  “嗯,但这只不过是女人的饰物罢了,你能拿它来做些什么?又怎么能靠它赚钱?”

  “你们这里可有舞会、欢迎会、宴会等等的社交活动?”

  “哦,当然有。”

  “您知道妇女们肯花多少钱买这种珠宝吗?至少一万点。”

  领袖似乎大吃一惊“啊!”

  “而且由于它的能源顶多只能维持六个月,所以必须经常换新。现在我愿意以一千点一个的价钱将它卖给您,请您以等值的锻铁支付。无论您要多少,我都可以供应,您的利润是百分之九百。”

  领袖拼命扯着胡子,似乎正在进行复杂的心算“天啊,她们一定会打破头来抢购。我会故意只供应极少的数量,让她们都来竞标。当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自己……”

  马洛说“如果您真的有兴趣,我可以为您说明我们合作的打算,然后,我再随便举例来解释——我们备有全套的家庭用品,例如折叠式烤炉,可以在两分钟内,把最硬的肉烤成您喜欢的熟度;还有不需要磨的利刀;整套袖珍型的全自动洗衣机,整个可以放进小柜子里面;此外还有同类型的洗碗机、同类型的地板清洁机、家具清拭机、尘埃收集机、照明装置等等——喔,您想要的,应有尽有。

  “请您想想看,如果您让大众都能买到这些东西,您的声望会再增加多少。再请您想想看,您还可以借此迅速累积……哦,累积多少财富。以百分之九百的利润,采取政府专卖的形式,对于民众而言,这些装置仍然价廉物美,他们也绝对不会晓得您进货的价格。我还要再提醒您一次,这些家庭用的装置,全都不需要教士的监督指导,这岂不是皆大欢喜?”

  “不过似乎只有你是例外,大家都有好处,你自己图的是什么呢?”

  “我所能得到的,就是一个行商应得的利润。根据基地的法律,我和我的手下可以得到利润的一半。您只要将我想卖给您的东西照单全收,我们双方都会是赢家,一定能够合作愉快。”

  领袖已经听得很陶醉“你说希望我们用什么付账?用铁吗?”

  “是的,或者是煤、铝矿砂、烟草、胡椒、镁,或是硬木,这些都是你们所盛产的东西。”

  “这个条件还算可以。”

  “我也是这么想。哦,对了,还有一点,领袖,我还可以替你们改良工厂的设备。”

  “啊?那是什么意思?”

  “就拿炼钢厂为例,我有一些小机器,能够轻易地处理钢铁加工,可以使成本降低为原来的百分之一。工厂改造之后,您只要将售价减半,还是能和制造业者分享巨大的利润。我跟您说,如果您允许我做一次示范,我就可以证明我的话。城里头有没有炼钢厂?这不会浪费太多时间的。”

  “这件事情不难安排,马洛行商。不过那是明天的事,明天再谈,今晚与我共进晚餐如何?”

  “我的手下……”马洛刚一开口就被打断了。

  “让他们全部一起来,”领袖大方地说“这是我们两国亲善的象征,能让我们有机会再多做一些友好的会谈。不过,我只想提醒你一件事——”

  他拉长了脸孔,严肃地说“绝对不要讨论你们的宗教,别以为这些可以当作传教士的敲门砖。”

  “领袖,”马洛毫不动容地说“我向您保证,宗教会令我的利润折损。”

  “那么到此为止,我还觉得满意,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太空船去。”

  领袖夫人比她的丈夫年轻很多。她的脸色苍白,面容冷峻,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梳成一个光润精致的髻。

  她的声音听来很泼辣“你全部都说完了吗?我仁慈高贵的丈夫,全部、全部都说完了吗?我想现在,如果我希望的话,我应该可以到花园走走了。”

  “莉西雅,亲爱的,你不需要再唱戏了。”领袖温和地说“那个年轻人今晚会出席晚宴,你可以跟他自由交谈,你有兴趣的话,甚至可以听听我说什么。此外,我们还要为他的手下安排房间,老天保佑他们的人不会来得太多。”

  “他们一定个个都是馋鬼老饕,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等到你算出了这一顿的开销之后,保证会心痛得呻吟两个晚上。”

  “嗯,也许我这次例外。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要筹备一次最丰盛的晚宴。”

  “啊,我知道了。”她轻蔑地瞪着领袖“你对那些蛮子倒很热络嘛,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准我参加刚才的会谈。也许你的小心眼里头,正计划着要如何背叛我的父亲。”

  “绝对没有。”

  “一定是这样,难道我应该相信你呀?为了政治的理由而牺牲,陷身不幸福的婚姻中的女人,最可怜的就要算是我了。我从自己国家的大街小巷,甚至贫民窟里头,都可以随便挑一个更适合我的丈夫。”

  “好吧,听着,夫人,让我来告诉你怎么办。也许你真的应该开开心心回娘家去,不过得留下身体的一部分给我当纪念品。就留下我最熟悉的部分好了,我要先割掉你的舌头,然后——”他懒洋洋地把头倚在椅背上,好像是在精打细算“为了使你变得更美丽,耳朵和鼻头也得割下来。”

  “你不敢,你这只哈巴狗,我的父亲会将你这个迷你国家轰成一片星尘。事实上,只要我告诉他说你和那些蛮子打交道,他就一定会这么做的。”

  “哼——好啦,你用不着威胁我,今天晚上你可以自己去问那个人。现在,夫人,把你的三寸不烂之舌给我收起来。”

  “这是你的命令吗?”

  “这个,拿去,然后给我闭嘴。”

  领袖将金属链缠到她的腰际,又拿项链给她戴上,再按下了按钮。

  领袖夫人倒抽了一口气,僵硬地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项链,然后又开始喘息。

  领袖满意地搓搓手,对她说“今晚你就可以戴着出席,将来我还会帮你弄到更多,现在——给我闭嘴。”

  领袖夫人果然再也没有开口。

  杜尔慌慌张张地踱着步走过来,对马洛说“为什么板着一张脸?”

  侯伯·马洛从沉思中抬起头来“我板着脸吗?我不是故意的。”

  “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的意思是说,除了晚宴以外。”杜尔突然以极肯定的口气说“马洛,有麻烦了,对不对?”

  “麻烦?没有,其实正好相反。我运足了吃奶的力气正准备要撞门,却发现那扇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领袖一下子就答应我们到炼钢厂去,这似乎太容易了。”

  “你怀疑这是陷阱吗?”

  “哦,看在谢顿的分上,不要那么悲观好吗?”马洛压抑着不耐烦的情绪,以平常的口吻说“只是一切来得太容易了,就代表我们什么也看不到。”

  “你是指核能,嗯?”杜尔深思熟虑地说“让我告诉你,我们在柯瑞尔,是不会发现任何核能迹象的。像核能这种科技,对国计民生有深远的影响,不可能百分之百遮掩得起来。他们如果有核能用品的话,一定各行各业都在使用了。”

  “但是如果才刚刚起步,而且是应用在军事方面,那就另当别论了。杜尔,果真这样,就只能在太空船制造厂和炼钢厂看到了。”

  “如果我们在那里还找不到的话,那么……”

  “那就表示他们还没有核能——或是故意藏起来,让我们猜猜看,或者掷硬币占卜一下。”

  杜尔摇摇头说“如果昨天我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我也希望如此,”马洛面无表情地说“我不反对你给我精神上的支持,可惜决定会谈方式的人是领袖而不是我。现在开来的车子,似乎就是领袖派来的专车,准备接我们到炼钢厂去了。东西带好了没有?”

  “全都带齐了。”

  炼钢厂的规模相当大,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除非是彻底翻修,否则怎么也不可能除去这种怪味道。为了接待领袖与随行官员的大驾光临,工厂里面的闲杂人等全被赶走了,因此显得异常冷清。

  马洛已经准备开始示范。他先顺手举起一块钢板,放在两个支架上,然后握住了杜尔递给他的工具,将手伸进铅套中,紧紧抓着皮质的把手。

  “这个器具很危险,”马洛说“不过普通的圆锯也一样危险,只要别把手指头放在前面,就不会有事的。”马洛一面说着,一面用锯口迅速在钢板上齐中划了一道,钢板立时悄无声息地裂为两半。

  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马洛则笑了起来,拾起了其中的一块撑在膝盖上,然后说道“这个机器的切割厚度可以微调到百分之一寸,一块两寸厚的钢板也能像这样轻易地一剖为二。只要厚度量得准确,就可以把钢板放在木桌上切割,而一点都不会伤到桌面。”

  他每说一句,就用这个核能钢剪把钢板切下一块来,顿时满屋全部是钢板的碎片。

  示范完了以后,马洛又说“这才是真正的削钢如泥。”

  然后他将钢剪递还给杜尔,又说“此外还有钢刨,如果你们想让钢板变薄一点,或是将凹凸不平或锈蚀的地方刨平,那么请看!”

  随着马洛的舞动,一片片透明的钢箔飘落下来,钢板的表面被刨下了六寸宽、八寸宽……十二寸宽。

  “想不想要核能钢钻?它们都是应用相同的原理。”

  在场的所有人士全都围了上来,这好像是为了推销商品而进行的一场魔术或杂耍,而马洛就是今天的街头魔术师。当马洛用钢钻轻易地在一寸厚的钢板上,打出了一个个完美无瑕的圆洞时,高级官员们全都踮起了脚尖来看,还不时地低声交换着意见。领袖用手指抚摸着钻下来的钢层,若有所思地默然不语。

  “现在我准备进行最后一个表演,谁能帮我拿两根短的钢管来?”

  此时众人看得如痴如狂,但总算有一位好像是什么高官的人听到了马洛的话,赶紧依言为他找来了钢管。纵然他是一位高官,两手也无法例外地弄得满是油污。

  马洛将两根钢管竖起来,用钢剪将上端削去一小节,然后把新削开的两端相对,将两根钢管接在一起。

  结果两根钢管竟然变作了一根!接头处甚至连原子尺度的瑕疵都没有,根本看不出任何接合的痕迹。

  马洛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观众,正想要说话的时候,喉咙却突然哽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他的胸口感到了强烈的悸动,胃部却觉得发冷而刺痛。

  因为他终于和领袖的贴身保镖面对面了。他们全都挤到最前排来,站在领袖的左右,马洛第一次看清楚他们所佩戴的随身武器。

  那是核能武器!马洛可以肯定绝对错不了,使用火药的手铣,铳管绝对不可能像那个样子。

  然而,这还不是重点,光是这一点,绝不会令马洛惊讶得哑口无言。重点是在那些武器的把手上,都有着镀金的薄片,而薄片上镂刻着星舰与太阳的标志!

  在基地陆续出版的百科全书每一巨册的封面上,全都盖着同样的标志。而数千年来,这个星舰与太阳的标志,也纹绣在银河帝国的每一面旗帜上。

  一时之间,马洛的心中兴起无数的念头,但他还是勉力镇定地说“请试试这根钢管,保证绝对看不出是两根接在一起的。当然,这还不算完美,因为应该使用机器接合才对。”

  一切都已经结束,马洛想,不需要再变任何的戏法了。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找到了想找的东西了。现在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画面,那就是一个金球,周围有着意象式的光芒,上面叠着一个倾斜的雪茄状星舰。

  那就是帝国的国徽,星舰与太阳的标志!

  帝国!这两个字眼在马洛的心中不断地回荡。一个半世纪已经过去了,帝国仍旧存在于银河深处。如今它又出现了,势力再度触及到了银河外缘。

  想到这里,马洛竟然微笑了起来。

  “远星号”已经在太空中飞行了两天。

  侯伯·马洛将卓特上尉叫到他的寝室来,交给他一个信封、一卷微缩胶片与一个银色的小球。

  “一小时以后,上尉,你就是‘远星号’上的代理船长,直到我回来为止——也可能需要你永远代理下去。”

  卓特刚要站起来,但马洛却立刻挥手示意他别动。

  “别说话,仔细听着。信封里是一个行星的准确坐标,你率领‘远星号’飞到那个行星去,在那里等我两个月。如果在这两个月之间,基地的人找到了你们,那卷微缩胶片就是我给基地的报告。”

  “然而,”马洛的声音变得有些忧郁“如果两个月之后我还没有回来,而基地的船舰也没有发现你,就立刻回到端点星去,将那个定时信囊交给基地政府,作为这次任务的报告,明白了吗?”

  “报告船长,明白了。”

  “不论在任何时候、任何的情况之下,你自己或是其他的船员,都不准将我的报告内容泄露出去。”

  “报告船长,如果有人问我们呢?”

  “那么你们就什么也不知道。”

  “报告船长,记住了。”

  他们的会谈到此结束,五十分钟之后,一架救生艇便从“远星号”的腹侧轻轻地弹开。

  欧南·巴尔是一个老人,已经老得无所畏惧。自从上次的动乱之后,他就独自一人住在这个偏僻的地方,陪伴着他的,只有他从废墟中抢救出来的书籍,除此之外孑然一身。巴尔从不担心会失落任何东西,更别提自己已步入风烛残年的老命了。所以,现在面对着一个闯进家里的陌生人,他也完全面无惧色。

  “您家的门开着。”陌生人解释道。

  他的腔调一听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巴尔也注意到了他的腰际挂着精钢制成的随身武器。在这个相当昏暗的小房间中,巴尔还看得出陌生人的周围闪耀着奇异的光芒,显然那是一种力场防护罩。

  巴尔以疲倦的声音道“我没有任何理由需要关门,你希望我帮什么忙吗?”

  “是的,”这个陌生人站在房间中央没有移动,他的个子很高,也很健壮。他又说“这附近只有您一户人家。”

  “没错,这里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巴尔说“不过东边有个城镇,我可以告诉你怎么走。”

  “等会儿再告诉我吧,我可以坐下来吗?”

  “如果这把椅子支持得住的话。”老人严肃地说“家具也都老了,都是过时的老古董了。”

  陌生人又说“我名叫侯伯·马洛,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

  巴尔点点头,微笑着说“你的舌头早就泄露了这个秘密。我是西维纳人欧南·巴尔,曾经是帝国的一名贵族。”

  “那么这里的确是西维纳,我不能确定,因为我只有一些旧地图作参考。”

  “那些地图一定很旧了,连恒星的位置都不对。”

  巴尔一直静静地坐着,马洛的眼睛则转移到一侧,好像在想什么心事。巴尔注意到他周围的力场已经消失,明白这代表马洛——不论他是敌是友——已不再像刚才那样提防自己了。

  然后巴尔又说“我的房子很破旧,这里物资也极为贫乏,但是欢迎你与我分享一切,如果你能够咽得下黑面包和干玉米的话。”

  马洛摇摇头道“谢谢您,但我已经吃饱了。我也不能久留,只想请您指点我去政府中枢的方向。”

  “虽然我穷得两袖清风、一无所有,但是帮这个忙,对我而言仍然简单得很。你指的是这个行星的首邑,还是本星区的首府?”

  马洛眨眨眼睛问“这两个地方不同吗?这里难道不是西维纳?”

  老贵族缓缓地点了点头“这里是西维纳没错,但是西维纳已经不再是诺曼星区的首府,你被这些旧地图误导了。星辰也许几个世纪都不会改变,然而人为的疆界却始终变幻无常。”

  “那就太糟糕了,事实上,简直是糟糕了。新的首府离这里很远吗?”

  “在奥夏二号行星上,离此地有二十秒差距,你的地图上应该有的——这地图究竟有多久的历史了?”

  “一百五十年。”

  “那么旧了?”老人叹了一口气道“这段期间的历史非常热闹,你可略知一二?”

  马洛缓缓地摇着头。

  巴尔又说“你很幸运,在这里,过去一百多年来是一段邪恶的时代,唯有斯达涅尔六世在位时例外,而他崩逝也已经有五十年了。从那时候开始,就不断地发生叛乱谋反,烧杀掳掠;烧杀掳掠,叛乱谋反。”巴尔突然想到自己是否变得太啰嗦,但是这里的生活实在太孤寂,这个机会真是太难得了。

  马洛突然尖声问道“烧杀掳掠,啊?听您的口气,好像这个星省已经成了荒芜的废墟。”

  “也许还没有那么严重,想要耗尽二十五个一级行星的资源,也得要花上很长的一段时间。然而,与上个世纪的富庶相比,我们已经走了好长的下坡路——而且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至少目前还没有。年轻人,你为什么对这一切那么有兴趣?看你全身充满活力,眼光也显得神采奕奕。”

  这些话令马洛几乎面红耳赤。老人的双眼虽然失去了光彩,却仍然能看透对方的内心,正在为他所发现的事实而微笑。

  马洛只好说“让我告诉您,在我们那个地方——那里接近银河的边缘,我的职业是一名行商。我发现了一批旧地图,就来到这里打算开发新市场,所以一提到荒芜的地区,自然令我浑身不舒服。在一个没有钱的世界中,我怎么可能赚得到钱呢?西维纳这个地方,目前的情况究竟如何?”

  老人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我也不能确定,也许,可能还算过得去吧。你说你是一名行商?可是你看起来更像一名战士。你的手一直紧挨着佩枪,而且下颚还有一道疤痕。”

  马洛猛然抬起头来“我们那个地方法律不张,战斗和挂彩都是行商们成本的一部分。不过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时候,战斗才算是有意义;如果不用动刀动枪就能够赚到钱,那岂不是更妙。我是否能在此地找到值得一战的利益?我想战斗的机会倒是很容易找的。”

  “太容易了,”巴尔同意道“你可以加入红星带的威斯卡余党,不过我不知道,你会管他们所做的勾当叫战斗或是打劫。或者你也可以投效我们现任的总督,他是一位很‘仁慈’的家伙——在幼年皇帝的默许之下,他可以随意杀人、尽情劫掠,不过如今那个皇帝当然也被暗杀了。”老贵族瘦削的双颊转红,他将眼睛闭上,然后又再张开,目光变得如鹰隼般锐利。

  “巴尔贵族,如此听来,您对总督似乎并不很友善。”马洛说“如果我是他的间谍,您怎么办?”

  “如果你真的是间谍的话,”巴尔挖苦道“你又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说完,他用枯瘦的手,指了指残破而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子。

  “您的性命呢?”

  “生命随时会离我而去,我其实早该死了,已经又苟活了五个年头。但是我可以确定你并不是总督的人,假如你是的话,也许只是直觉的自保心理,就会让我把嘴巴闭上了。”

  “您又怎么知道?”

  老人笑道“你好像很多疑,我敢打赌,你以为我试图引诱你诽谤政府。不,不,我早已经脱离政治了。”

  “脱离政治?人能脱离得了政治吗?您用来形容总督的那些话,是怎么说的?随意杀人、尽情劫掠等等,听起来并不客观,至少并不完全客观,不像是您已经脱离政治了。”

  老人耸耸肩道“过去的记忆突然浮现,总是会令人感到痛苦。听好,然后你自己判断——当西维纳仍是星区首府的时候,我是一名贵族,并且还是星省的议员。我的家族拥有光荣悠久的历史,曾祖那一辈曾经出过……不,别提了,昔日的光荣如今于事无补。”

  马洛说“我想您的意思是说,这里曾经发生过内战,或是一场革命?”

  巴尔脸色阴沉地答道“在如今这个人心不古的时代,内战简直可说是家常便饭,不过西维纳仍然能够侥幸避免。当斯达涅尔六世在位期间,这里甚至几乎恢复了昔日的繁荣,但是此后继位的皇帝都是懦弱无能之辈,这就使得总督们一个个坐大。而我们上一任的总督——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威斯卡,他仍然率领余党盘踞在红星带,时常出没抢劫经过那里的商人。威斯卡当年曾经觊觎帝国的帝位,不过他并不是第一个具有如此野心的人,即使他当初真的成功了,也不会是第一个篡位的总督。

  “然而他最后还是失败了,因为当帝国派遣的远征舰队兵临城下之际,西维纳的人民也开始反抗这位反叛的总督。”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神情显得极为哀伤。

  马洛发觉自己紧张得快要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慢慢放松一些,然后才问“老贵族,请继续说下去。”

  “谢谢,”巴尔有气无力地说“你的心地真好,愿意让一个老人开心——他们开始反抗,或者我应该说,是我们开始反抗,因为我也是其中的领导者之一。结果威斯卡逃离了西维纳,只差一点就被我们抓到。然后,我们立刻开放这个行星,以及整个的星省,欢迎远征舰队的司令官驾临,充分表现了我们对皇帝陛下的忠心。至于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自己也不确定,也许我们即使不认同那个皇帝——他是个既残忍又邪恶的小鬼,却仍然想要对‘皇帝’这个象征效忠。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害怕被帝国的军队攻下。”

  “后来呢?”马洛轻声地追问。

  “后来啊——”老人很感伤地回答“我们这么做,仍然不能让那个舰队司令满意。因为他此行的目的,就是要立下一个征服叛乱星省的彪炳战功,而他的部下,则都在等着征服之后可以大肆劫掠战利品。因此当许多民众仍然聚集在各大城市中,为皇帝和司令的到来高声欢呼之际,那个司令竟然占领了所有的武装据点,然后下令用核炮对付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

  “用什么名义?”

  “名义就是他们反抗原来的总督——他本身虽然叛变,但仍然是钦命的官员。接着,这个司令借着一个月的屠杀、劫掠和恐怖统治,使他自己得以继任为新的总督。我原来有六个儿子,其中五个已经死了,而且死法各异;我还有一个女儿,我希望她最后也能死去。我自己能够安全逃离,只是因为我太老了,我来到了这里,新总督完全不将我放在心上,所以才没有赶尽杀绝。”他垂下头来,灰白的头发对着马洛,又继续说“但是他们将我的一切全部都没收了,因为我曾经出力赶走那个叛变的总督,损及了舰队司令的战功。”

  马洛坐着默然不语,静静等了好一阵子,然后才轻声问“您的最后一个儿子现在如何?”

  “唔,”巴尔苦笑道“他很安全,他用化名投到了司令的麾下,如今是总督私人舰队中的一名炮手。哦,我从你的眼中看得出你在想什么——不对,他并不是一个不肖的儿子,他只要有时间就会来看我,并且带来他所能找到的各种物资,我如今可说是靠他养活的。将来有一天,我们这位伟大而仁慈的总督一命呜呼,那一定就是我儿子下的手。”

  “而您将这种事情告诉一个陌生人?这样会危及令公子的性命。”

  “不,我其实是在帮助他,我正在为总督制造一个新的敌人。如果我是总督的朋友,我会劝他在外太空用星舰筑成长城,一直部署到银河边缘。”

  “你们的外太空难道没有星舰巡弋吗?”

  “你看到了吗?你来的时候,曾经遭到任何警戒舰队的拦截吗?由于星舰不足,边境的星省又为本身的叛变与犯罪问题所困扰,没有一个星省可以分派出多余的星舰,用于警戒外围的蛮荒星空。长久以来,银河边缘的残破世界也从来不曾威胁过我们——直到如今,你来了。”

  “我?我一点也不危险。”

  “可是你来过之后,就会有更多的人陆续来到。”

  马洛缓缓地摇头“我恐怕并不明白您的话。”

  “听好!”老人的声音突然充满了激动“你刚才一进来,我就已经知道你的来历了。我注意到你的身边围绕着力场防护罩,虽然现在已经没有了。”

  马洛迟疑地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说“是的……我的确有这种东西。”

  “很好,这就使你露出了马脚,然而你自己还不晓得。我知道不少事情——在这种衰败的世代中,做一名学者已经赶不上潮流了,各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能用手中的核铳保护自己的人,很快就会被潮流吞噬,像我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我曾经是一名学者,我知道在核能装置的发展史中,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随身的防护罩。我们的确拥有力场防护罩,但是非常庞大,耗用大量的能源,可以保护一座城市,或是一艘星舰,但是绝对无法用在个人身上。”

  “啊?”马洛撅起嘴“所以您推出了什么结论?”

  “在浩淼的太空中流传着许多故事,这些故事经由各种奇异的管道渗透扩散,每经过一秒差距就会扭曲一次。不过当我年轻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群异邦人,他们驾驶一艘小型太空船前来。这些人不了解我们的风俗习惯,也说不出自己从何处来。他们曾经提到过银河边缘的魔术师,说那些魔术师的身体可以在黑暗中发出光芒,可以凭空在空气中飞行,而且任何武器也无法损伤他们分毫。

  “当时我们听到这些之后,都忍不住捧腹大笑,我当然也跟着大家一起笑。这件事情我早就忘记了,直到今天才又想起来。你的确能够在黑暗中放光,假使现在我的手中有核铳的话,我想也不可能会伤到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随时随地能飞起来?”

  马洛镇定地回答说“您所说的这些,我全都做不到。”

  巴尔微笑着道“我接受你的答案,放心,我不会搜客人的身。不过,如果那些魔术师真的存在的话,又如果你也是其中的一分子,那么有朝一日,他们——或者应该说你们——也许就会大批蜂拥而至。然而这样可能也有好处,或许我们这里真的需要一些新血。”

  接着,巴尔喃喃自语了几句话,马洛完全没有听见,然后才又听到老人慢慢地说“但是这也会带来另一方面的影响,我们的新总督也有一个梦想,正如前总督威斯卡一样。”

  “他也在觊觎帝位?”

  巴尔点点头“我的儿子听到许多传言,他既然在总督的身边,自然不想听也不可能,他将听到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们这位新总督打的如意算盘,是如果能够顺利取得帝位当然最好,不过他也安排好了退路——如果他篡位失败的话,据说打算在蛮荒的内地建立一个新的帝国。还有一项传言,不过我并不能保证,说总督已经将他的一个女儿,下嫁给外缘一个不知名小国的君主。”

  “如果这些传言都是真的……”

  “我知道,传言还有很多很多。我老了,喋喋不休地净说些没有意义的废话,但是你的看法如何呢?”老人锐利的目光,似乎能透视到马洛的心底。

  马洛考虑了一下才说“我什么都说不上来,但是我还想再问一件事——西维纳究竟有没有核能?不,等一等,我知道你们会制造核能用品,我的意思是说,这里有没有完好的核能发电机?这些发电机有没有因为最近的劫掠而遭到破坏?”

  “遭到破坏?哦,当然没有。即使这个行星有一半被夷为平地,最小的发电厂也不会受到影响。它们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设施,也是舰队的动力来源。”然后他近乎骄傲地说“从川陀一路算过来,我们这里的发电厂是最大最好的。”

  “那么,如果我想看看这些发电机,第一步应该如何做呢?”

  “做什么都没用!”巴尔斩钉截铁地答道“你一旦接近任何军事据点,立刻就会被击毙。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得到,西维纳仍旧是一个没有公民权的地方。”

  “您的意思是说,所有的发电厂都由军方监管吗?”

  “这倒不一定,像有些小规模的市立发电厂就不是。它们是用来供应家用照明和暖气的能源,以及交通工具的动力等等。不过这些发电厂也照样门禁森严,由一群‘技官’负责管理。”

  “那又是什么人?”

  “就是一群监督管理发电厂的技术人员。这种光荣的职业是世袭的,他们的学徒就是自己的子弟,从小就开始接受专职训练,灌输他们强烈的责任感、荣誉心等等。除了技官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进入那些发电厂。”

  “我明白了。”

  “不过,”巴尔又补充道“我可没有说每个技官都是清廉的。过去这五十年间,一连换了九个皇帝——其中就有七个是被行刺的。这种年头,每艘星舰的舰长都想当上总督,每一位总督又都想篡夺帝位,我猜即使是小小的技官,也一定能够用钱买得通。可是这要很多很多钱,我自己一文不名,你呢?”

  “钱?我也没有,难道行贿一定要用钱才行吗?”

  “在这个金钱万能的时代,你还能想到什么替代品?”

  “金钱买不到的东西多着呢。请您告诉我最近的一个具有这种发电厂的城市,还有如何能够最快到达那里,我会很感激您的。”

  “等一等!”巴尔伸出他枯瘦的双手“你急什么?你到这里来,我可完全没有盘问你。然而你一旦进了城,那里的居民仍然视你为叛徒,任何一个军人或警卫,只要看到你的服饰,或是听出你的口音,就会马上把你给拦下来。”

  老人站了起来,从一个老旧柜子的角落中掏出一个小本子,对马洛说“这是我的护照——伪造的,我就是靠它逃出来的。”

  他把护照放到马洛的手上,还将马洛的手指合起来“照片和资料当然与你不合,不过如果只是虚晃一下,你过关的机会是很大的。”

  “但是您呢?您把它给了我,自己就没有了。”

  老人耸耸肩,显得毫不在乎“我要它有什么用?我最后再警告你一点,最好少开尊口。你的腔调很不文雅,用语又很奇怪,不时还会吐出惊人的古语。你说得越少,就越不容易让别人怀疑你。现在我来告诉你怎么到那个城市去……”

  五分钟之后,马洛便离开了。

  但是他不久之后又回来了一次,这次只在门口逗留片刻。第二天一大早,当欧南·巴尔走进小小的庭院时,发现脚旁有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装的是食物——那好像是太空船所携带的浓缩口粮,不论是口味或烹调方式都是他所陌生的。

  然而这些食物既营养又好吃,而且可以保存很久。

  这位技官个子矮胖,皮肤还闪着一层油光,一看就知道长年养尊处优。他的头发秃得只剩下边缘的一圈,中间的头皮泛着粉红色的光芒。他戴了好几个戒指,每一个都又粗又重,衣服上还洒了香水……马洛在这个行星上遇到了不少人,他却是唯一没有面露饥色的一位。

  现在技官不高兴地撇着嘴说“喂,你,快一点。我还有许多非常重要的事有待处理,你看来像是外地来的……”他似乎在打量马洛的打扮,那显然不是西维纳的传统服饰,连他的眼睑都现出了浓厚的怀疑之色。

  “我的确并不住在附近,”马洛镇定地说“但是这一点并不重要。我感到很荣幸,昨天有机会送给你一件小礼物。”

  技官鼻孔朝天说道“我收到了,相当有意思的小摆饰,也许哪一天我会用得着。”

  “我还有许多更有趣的礼物,保证实用,绝对不只是摆饰而已。”

  “哦——”技官一直持续着这个声音,沉思了良久之后才说“我想,我已经了解你来见我的目的了,这种事情以前也曾经发生过。你想要送一些什么东西给我,比如说一点钱,或者是一件披风、二流的珠宝。你们这种没有见识的人,以为拿这些东西,就能够收买一位技官!”

  他鼓胀着嘴唇继续说“我也知道你想要交换什么,以前也有其他人打过同样的如意算盘——希望我们能收容你们,想要学习核能的秘密和维修核电厂的技术。你们打这个主意,是因为你们这些西维纳狗子,还因为当年的叛变而天天受到惩罚——也许你根本就是西维纳人,故意做异邦人的打扮以求自保。你以为只要能够投靠技官公会,就能享有我们的特权,我们就会保护你,你就能够逃得掉应受的惩罚吗?”

  马洛正想要说话,但是技官却又突然大声吼道“现在赶快给我滚吧,否则我要向本城的护民官告发你。你以为我会辜负所托吗?在我之前的西维纳叛徒也许会如此做,他们可能会!但是你现在面对的是另一个典型。唉,天啊,我怎么还能这么镇静,这连我自己也觉得很惊讶,我现在就应该用双手将你活活掐死。”

  马洛在心里暗笑,因为技官所说的这一番话,不论是语调或内容都明显地矫揉造作。因此他口中义正词严的愤慨,听在马洛的耳中,全都成了蹩脚的独白。

  马洛故意看了一眼技官那两只柔软无力的手掌,想到自己“险些”就被它们掐死,不禁感到十分好笑。然后他对技官说“睿智的阁下,你总共误会了三件事。第一,我不是总督派来试探你的忠诚的走狗;第二,我要送你的礼物非常珍贵,即使显赫如皇帝陛下也没有,而且他也永远不可能得到;第三,我所要求的回报非常非常小,简直是微不足道,几乎不让你费吹灰之力。”

  “这可是你说的!”技官的声音变得充满了讥讽“好,你到底有什么奇珍异宝要献给我?竟然连皇上也没有。”然后他就忍不住拼命地哈哈大笑。

  马洛站起身来,将椅子推开“我足足等了三天才见到你,睿智的阁下,然而我只需要三秒钟,就可以向你展示这件礼物的妙用。我注意到你的手一直放在核铳的附近,请你拔出来吧。”

  “啊?”

  “然后劳驾你对准我射击。”

  “什么?”

  “如果我被打死了,你可以告诉警察,说是我试图贿赂你出卖公会的秘密。这样你不但不会有事,还会得到很大的奖赏。然而,假如我没有死的话,我就把身上的防护罩送给你。”

  直到这时,技官才注意到这位来访者笼罩着一层黯淡的白光,好像被一团珍珠粉末包围着一样。于是他举起了核铳,以充满疑惧的心情瞄准马洛,然后猛然扣下扳机。

  在巨大能量瞬间释放之下,周围的空气分子立刻受热燃烧,进而被撕裂成白热的离子。核铳射出的能束,划出了一条炫目的直线,一端正中马洛的心脏,随即就迸溅开来!

  马洛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被那团黯淡的珍珠般光芒所挡住的能束,尽数反弹而消失在半空中。

  技官手中的核铳突然掉到地上,但是他却浑然不觉。

  此时马洛才开口问道“皇上有没有这样的个人力场防护罩?我可以将它送给你。”

  技官结结巴巴地说“你也是一名技官?”

  “我不是。”

  “那么——那么你是从哪里弄来这种东西的?”

  “这你何必管呢?”马洛的口气已经不再客气,他轻蔑地说“你到底想不想要?”

  书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细小的链子,上面有许多圆形的凸起。马洛轻描淡写地说“就是这个东西。”

  技官一把将链子抓起来,满腹狐疑地不停抚摸着,然后又问马洛“这是一组完整的套件吗?”

  “完整。”

  “能源在哪里呢?”

  马洛用手指指向链子上最大的一个圆形凸起,那是个毫不起眼的铅质容器。

  技官抬起头来,满脸涨得通红“先生,我是一名技官,一名资深的技官。我曾经在川陀大学,受业于伟大的布勒教授,我担任主任也已经有二十年的历史。如果你有意用这种下三滥的伎俩骗我,要我相信这么一个胡桃大小的容器中,他妈的,里面竟然有一个核能发电机,我在三秒钟之内,就送你到护民官那里去。”

  “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自己试试看,我告诉你这是一个完整的套件。”

  技官开始将链子系在腰际,此时脸色已经逐渐恢复正常。然后他依照马洛的指示,按下了其中一个凸起,全身立刻被一团不很明显的光辉笼罩。他将核铳拾起来,但是却犹豫着不敢行动,只是慢慢地将强度调到几乎无害的程度。

  终于,他用颤抖的手按下了扳机,核铳吐出的光焰喷射到他另一只手上,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技官立即转身“如果我现在再向你射击,把这个防护罩据为己有,你又能怎么办?”

  “你试试看啊!”马洛笑道“你以为我给你的那个,就是我身边唯一的样品吗?”说着,他的四周又泛起了一团光芒。

  技官只好心虚地咯咯笑着,将手中的核铳扔到书桌上,对马洛说“你刚才说的那个简直微不足道、几乎不会费我吹灰之力的回报是什么?”

  “我要看看你们的发电机。”

  “你明明晓得这是严格禁止的事,如果让人发现的话,我们两个都会被投射到太空去……”

  “我并不想碰触那些机器,也绝对不会进行任何的破坏。我只是想要看看它们——远远地看一看就行了。”

  “如果我不答应呢?”

  “如果你不答应的话,你还是可以留下那个防护罩。不过,我身边还有其他的玩意,比如说,专门用来射穿那种防护罩的特制核铳。”

  “嗯——”技官的眼珠游移着“跟我来吧!”

  他们离开了技官的家,那是位于发电厂外围,一幢小型的双层楼房——发电厂占据着这个城市的中心地带,是一个庞大、方形、没有任何窗户的建筑物。

  然后马洛跟随着技官,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地下通道,终于来到了静寂而充满臭氧气味的发电室。

  在其后的十五分钟内,马洛一言不发地跟着技官到处参观。他的眼睛没有遗漏任何一处,但手指却没有碰触任何地方。看完一遍之后,技官压低了声音说“你看够了没有?我干这种事情,那些手下可能会去告密,这回我信不过他们。”

  “你哪回又信得过他们了?”马洛故意讽刺地问,然后才说“我看够了。”

  于是他们来到了技官的办公室,马洛又若有所思地问道“所有的发电机都在你的管理之下?”

  “每一部都归我管。”技官以分外骄傲的语气说。

  “所以你负责维护它们正常运转?”

  “没错!”

  “如果发生故障怎么办?”

  技官显得很不高兴地摇着头“这些机器不会有故障的,它们永远不会发生故障,能够让子子孙孙永远保用。”

  “‘永远’可是很长的时间喔,我只是说假设……”

  “假设不可能存在的情况,是不科学的。”

  “好吧,那么假设我用核铳将某个重要的零件轰掉,我想这些机器不可能抵挡得了核铳,对不对?又假设我将某个重要的接点烧熔,或者是打爆了一根石英D型管?”

  “哼,这样的话,”技官怒吼道“你会被处决。”

  “是的,这点我知道。”马洛也开始咆哮“但是发电机还是坏了,你能够修理吗?”

  “先生,”技官继续狂嗥“你已经得到了回报,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现在立刻给我滚蛋!我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马洛嘲弄似的向他鞠了一个躬,便径自离开了。

  两天之后,马洛来到了“远星号”停泊之处,随即准备回到端点星。

  此时,技官得到的那个防护罩就失灵了。不论他如何想办法,不论他怎样咒骂,那种奇异的光芒都再也没有出现过。

  六个月以来,马洛似乎直到今天才松懈下来。他现在躺在新居的太阳室中,一丝不挂地享受着日光浴,还不时张开两只壮硕棕黑的手臂,来回地伸着懒腰,结实的肌肉也随着一收一张。

  安可·杰尔站在马洛身旁,将一根雪茄塞进他的嘴里,又为他点上了火,然后自己也点了一根,才对马洛说“你一定累坏了,也许应该好好休息一段日子。”

  “也许吧,杰尔,但是我宁愿进市议会去休息。我要取得一席市议员的席位,而你要帮我这个忙。”

  杰尔扬扬眉毛,然后说“你要竞选市议员,怎么会把我也牵扯进去?”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第一,你是个经验老到的政治人物;第二,你被乔兰·瑟特踢出了内阁,而那家伙宁愿失去一只眼睛,也不愿意看到我当上市议员。你认为我没有什么机会,对不对?”

  “机会并不大,”这位前教育部长表示同意“因为你是司密尔诺人。”

  “根据法律,这一点不成问题,我接受过基地的普通教育。”

  “这个,你想想看,根深蒂固的成见和法律有什么关联?不过,你们自己人怎么说?那个詹姆·杜尔,他的看法如何?”

  “差不多在一年以前,他就曾经劝我竞选市议员。”马洛流畅地答道“但是我现在的实力已经比他还强,他无论如何帮不了我的忙。这个人没有什么深度,专门虚张声势,但是他这样做只会惹人反感。我要赢得漂漂亮亮,这就需要你的帮助了。”

  “乔兰·瑟特可是这个行星上最精明的政客,而他必定会跟你唱反调的。我并不敢说我能胜过他,你也别以为他不会出狠招、下毒手,用各种卑鄙无耻的手段对付你。”

  “可是我有钱啊。”

  “这倒很有帮助,但是想要用钱来消除偏见,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你这个丑陋的司密尔诺人。”

  “我可以砸下很多的钱。”

  “这样的话,我会好好考虑一下。不过话先说在前头,到时候你不要反咬我一口,说是我怂恿你趟这摊浑水的——是谁来了?”

  马洛把嘴角向下一扯“我想就是乔兰·瑟特,他来早了。不过我可以理解,因为我已经跟他玩捉迷藏,足足玩了一个月啦。听好,杰尔,你到隔壁房间去等着,将扬声器的声音调低,我要你也听听我们的谈话。”

  说完马洛便用赤脚将门踢开,把杰尔赶到了隔壁去。然后他再爬起来,穿上了丝质睡袍,并将人工日光调节到普通的强度。

  市长机要秘书此时板着脸走了进来,表情严肃的管家蹑手蹑脚在他后面将门关上。

  马洛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说道“瑟特,请随便坐。”

  瑟特勉强咧开嘴角笑了笑,选了一个看来很舒服的椅子,不过他只坐在椅子的边缘,全身似乎仍然紧绷着。他一开口就对马洛说“如果,你现在就提出你的条件,我们立刻可以进入正题。”

  “什么条件?”

  “你想要慢慢磨是吗?好吧,那就让我从头说起。比如说,你在柯瑞尔到底做了些什么?你交上来的报告并不完整。”

  “我在几个月以前就交给你了,当时你似乎很满意。”

  “是的,”瑟特若有所思地用一根手指抚着额头“但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的一切行动都颇耐人寻味。你在进行的事情我们知道不少,马洛,我们知道你正在兴建多少工厂,你为什么急着做这件事,还有这总共花了你多少钱。而你现在住的这座宫殿式建筑——”

  他环顾四周,却没有带着任何欣赏的眼光,然后又继续说“你在这座建筑上的花费,是我的年薪的许多倍。此外,你为了打进基地的上流社会,也动用了相当多的钱。”

  “所以呢?这除了证明你雇了许多高明的侦探之外,还能说明什么?”

  “这说明了你在这一年之间,财富暴增了许多,而这个事实又意味着许多的可能——比如说,当你在柯瑞尔的时候,发生了很多我们所不知道的事。你那些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亲爱的瑟特,你不会以为我会告诉你实情吧。”

  “当然不会。”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是我偏要老老实实告诉你——那些钱都是来自柯瑞尔领袖的金库。”

  瑟特听了不禁猛眨眼睛。

  马洛微笑着继续说道“你一定感到很遗憾,我所赚的这些钱都是完全合法的。我是一名行商长,我跟那位领袖做成了一笔交易,卖给他一大批饰物,收取锻铁与铬铁矿作为代价。根据我与基地签订的苛刻契约,利润的百分之五十归我所有。在年终缴交所得税的时候,我会将另外一半交给政府,这是每一个好公民应尽的义务。”

  “在你的报告中,并没有提到任何的贸易协定。”

  “但是也没有提到那一天我的早餐吃什么,或是我当时的情妇叫什么名字,或者其他任何不相干的细节。”马洛原来的微笑变作了冷嘲“我被派到那里去——套一句你自己的话——是要我将眼睛放亮一点,我保证从来没有眯起眼睛来。你要我去调查失踪的基地太空商船发生了什么事,我却从来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你要我查出柯瑞尔有没有核能,我在报告中已经提到,领袖的贴身保镖配备有核铳,除此之外我没有看到任何其他迹象。我所看到的核铳是帝国的遗物,也许早就不能用了,只是一种装饰品而已。

  “前面提到的这些,我都是奉命行事,但是除此之外,我始终是一名独立的行商长。根据基地的法律,行商长可以尽量开发新市场,从中取得一半的利润。你到底在反对什么呢?我实在不明白。”

  瑟特小心翼翼地将眼光转移到墙壁上,勉强压抑着怒意说“根据一般性的惯例,行商在推展贸易的同时,也要帮助基地宣教。”

  “我遵奉的是法律,而不是惯例。”

  “有些时候,惯例的力量会超过法律。”

  “那么你去法院控告我违反惯例好了。”

  瑟特扬起深陷在眼窝中的忧郁眼珠“你毕竟是司密尔诺人,归化与教育似乎并不能让你改头换面。注意听好,并且给我好好弄明白——

  “这件事情与金钱或市场无关,伟大的哈里·谢顿所发扬光大的那门科学,证明了未来的银河帝国要靠我们来建立,对于这个神圣的使命,我们全都义无反顾。而我们所拥有的宗教,是达成这个目标不可或缺的工具。利用这个宗教,在四王国有足够力量粉碎基地的时候,我们就能令他们臣服。这个宗教可说是控制其他世界最强而有力的手段,历史上还找不出比它更有效的办法。

  “而我们发展贸易和奖励行商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能更迅速有效地宣教,以便保证我们输出到其他世界的新科技体系,能够在我们彻底而直接的控制之下。”

  说到这里,瑟特停下来缓一口气,马洛乘机轻声说道“我知道这些理论,我全部都了解。”

  “你了解吗?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这么说的话,你当然应该明白你所做的那些事——像是试图将贸易独立;大量生产没有价值、不能动摇经济体系根本的小东西;将我们的星际政策交到财神手中;并且让核能与控制它的宗教脱离——你的这些行为,等于全盘否定基地成功地实施了一个世纪的政策,并且最后会将它完全推翻。”

  “其实也到了该推翻的时候了,”马洛轻描淡写地说“因为这个政策已经过时,并且变得危险又不可行。纵使我们的宗教成功地控制了四王国,银河外缘却鲜少有其他世界接受这个宗教。当我们取得了这些王国的控制权时,曾有为数不少的人流亡到别的世界,天晓得他们会如何尽力宣传这段历史,指控塞佛·哈定利用教士制度与人民的迷信,推翻了君主的地位,剥夺了君主的威权。如果这还不足以说明,二十年前的‘阿斯康事件’是个更明显的例子。如今,银河外缘的每一个统治者,都宁死也不愿意让基地的教士入境。

  “我认为不应该强迫柯瑞尔,或是其他任何的世界接受我们自己明明知道他们不想要的东西。瑟特,这是不对的。如果他们因为拥有核能而变得危险,那么我们靠贸易关系与他们建立亲密邦谊,比起用不可靠的宗教宰制他们要好得多。因为后者依靠的是外来的神秘力量,它无异于一种令人憎恨的霸权,一旦稍微呈现疲弱的趋势,它就会全面崩溃。最后,除了永无止境的畏惧与恨意之外,其他什么都不会剩下来。”

  瑟特却以讽刺的口吻说“说得很好,那么,回到我们原来的题目,你所提出的条件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好处才愿意放弃自己这种观点,而接受我的想法?”

  “你以为我会出卖自己的信仰?”

  “有何不可?”瑟特冷冷地答道“你的本行不就是做买卖吗?”

  “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我才会待价而沽。”马洛一点也不动气“你难道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赚得比现在更多?”

  “你可以保留净利的七成半,而不是如今的五成。”

  马洛冷笑了几声,然后说“这的确是很优惠的条件,可是依照你的做法,贸易额会降低到比如今的十分之一还低得多,你得找些更好的条件。”

  “你还可以在市议会中获得一个席位。”

  “无论如何我都会当选的,你帮不帮忙都一样。即使你要扯我的后腿,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瑟特的身子陡然抽动了一下,还捏紧了拳头“除此之外,你还能免除一场牢狱之灾。否则的话,我可以让你在监牢里待上二十年,你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

  “这不算数,你能拿什么罪名威胁我?”

  “谋杀罪,怎么样?”

  “谋杀什么人?”马洛轻蔑地问道。

  瑟特的声音变得尖厉,不过音量并没有提高“谋杀一名为基地工作的安纳克瑞昂教士。”

  “真的吗?你又有什么证据?”

  市长机要秘书的身子向前倾,说道“马洛,我可不是在虚张声势,我们的搜证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只要我再签署最后一份文件,基地控告行商长侯伯·马洛的案件就能成立了。你曾故意遗弃一名基地的公民,令他落在异邦暴民的手中遭受酷刑而死。马洛,你只有五秒钟的时间决定是否妥协。对我个人而言,我倒宁愿你不加理会,因为将你变成一个可疑的盟友,不如将你变成死掉的敌人来得安全。”

  马洛一本正经地说“那我让你如愿吧。”

  “好极了!”瑟特狂笑“其实是市长要我试着与你先礼后兵,而不是我自己的意思。你也应该察觉得出来,我并没有很努力地试图说服你。”说完他便转身离去。

  安可·杰尔又走进来,马洛抬起头来对他说“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杰尔来回地踱步“自从我认识这条毒蛇以来,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好吧,你的看法如何?”

  “这个吗,让我告诉你,利用宗教取得支配权的对外政策,是他的脑袋中根深蒂固的观念,可是我却认为,他最终的目的并不在于宗教。我被赶出市长的内阁,也就是因为指出了这一点,这件事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不必了,那么根据你的想法,那些非宗教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杰尔的口气转趋严肃“嗯,他并不笨,所以一定也看出了我们的宗教政策已经破产。因为在过去的七十年间,这个宗教几乎没有帮我们征服过任何世界。所以,他显然是想利用宗教达成自己的目的。

  “宗教原来的出发点,都是诉诸感情与信仰,但如果将宗教当成武器,它要算是很危险的一种,因为没有人敢保证,这种武器不会反过来伤害使用者。过去一百年来,我们所发展的这些仪典与神话,已经变得越来越神圣、越来越传统、越来越深植人心。就某一方面而言,它已经脱出了我们的控制。”

  “这怎么说呢?”马洛追问“别停下来,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这个——假设一个人,一个野心勃勃的人,想要利用宗教来对付我们,而不是帮助我们。”

  “你是指瑟特……”

  “你猜对了,我说的就是他。听好,老兄,如果他能够假借正统之名,动员基地辖下的行星上各级神职人员反抗基地,我们是否能应付得了?他会使自己成为那些虔诚信徒的领袖,发动一场战争来声讨异教徒——例如,就是以你作为代表,这样最后他就可能称王。总之,正如哈定曾说过的:‘核铳虽是很称手的武器,可惜无法分辨敌我。’”

  马洛使劲一拍赤裸的大腿,道“好吧,杰尔,把我送进市议会,我再好好跟他斗。”

  杰尔好一会儿不作声,然后才若有深意地说“也许办不到了。他刚才说,你害得一个教士被人以私刑处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是真的吧?”

  “可以说是真的了。”马洛毫不在意地回答。

  杰尔不禁吹了一声口哨“他有真凭实据吗?”

  “他应该有的。”马洛犹豫了一下,然后又补充道“詹姆·杜尔从头到尾都在为他工作,不过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我已经察觉了。他所说的那件事情,杜尔就是现场目击者。”

  杰尔摇摇头“哦——这可就糟糕了。”

  “糟糕?有什么好糟糕的?根据基地的法律,那名教士去那个行星是非法的行为,他显然被柯瑞尔政府拿来当作诱饵,不论他是否出于自愿。基于法律常识,我别无选择,只能采取一种行动——而这个行动是百分之百合法的。如果他真的要控告我,只会在众人面前丢人现眼罢了。”

  安可·杰尔再度摇了摇头“不对,马洛,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我告诉过你,什么样卑鄙无耻的手段他都使得出来。他的目的不是要将你定罪,他也知道没办法做得到,但是他真正的企图,是要破坏你在群众心目中的地位。你听到他刚才说的:有些时候,惯例的力量会超过法律。你自然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法庭,但是如果让群众知道,你将一名教士丢给一群野蛮的暴民,那你的声望就泡汤了。

  “群众虽然会承认你所做的完全合法,甚至也是合理的,但是你在他们的心目中,却变成了一个懦弱的家伙、一个没有感情的野兽、一个铁石心肠的怪物,这样你就永远不可能选得上市议员。更糟的是,你知道吗?因为你不是土生土长的基地人,他们还可以用公民投票的方式,取消你的公民权,这样你的行商长资格也会丢了。你想想看,这样能不能让瑟特满意?”

  马洛紧皱着眉“原来如此!”

  “小老弟,”杰尔说“我还是会站在你这边的,不过恐怕帮不了什么忙了。如今你的麻烦可大啦,他们必定要将你先除之而后快。”

  行商长马洛的公审已经进行到了第四天,市议厅可说是名副其实的爆满。唯一缺席的一名市议员,是因为头骨挫伤而卧病在床,为此他还不停地长吁短叹。旁听席上则挤满了群众,连走道与近屋顶处都挤得水泄不通。这些有幸能进入市议厅旁听的民众,都是靠着过人的影响力、财力、体力或耐力才达到目的的。其他大多数的民众则挤在外面的广场上,在每个立体电视幕周围形成一群又一群的人潮。

  安可·杰尔靠着警方的帮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钻进了市议厅。然后他又努力穿过里面几乎同样拥挤的人群,才终于来到了马洛的座位旁。

  马洛转过头来,感到松了一口气,对杰尔说“谢顿保佑,你总算及时赶到,东西带来了吗?”

  “在这里,拿去——”杰尔说“正是你所要的东西。”

  “太好了,外面的情形如何?”

  “他们简直疯狂透顶了,”杰尔不安地挪动着身子“你根本不应该让他们举行公审,你本来可以阻止他们的。”

  “我并不想这么做。”

  “有人提到要对你动私刑,而曼里欧在其他行星上的手下……”

  “我正想要问你这件事呢,杰尔,他想要煽动教士阶级对付我,是吗?”

  “是吗?保证那是你所见过最厉害的诡计。他一方面以外务部长的身份,用星际法起诉这件案子;另一方面,他又以首席教长和灵殿主持的身份,挑起了狂热信徒们的……”

  此时市长正准备就座,议员们都起立致意。马洛压低声音道“今天轮到我表演了,你坐在这里等着看好戏吧。”

  当天的审判程序随即展开,十五分钟之后,侯伯·马洛穿过发出轻声咒骂的人群,走到了市长席前面的位置,一束灯光立时聚焦在他身上。在场的所有人,还有市内的公共电视幕与端点星每个家庭的电视幕前的观众,都能看到马洛魁梧的身形孤独地站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凝视着前方。

  他开始以平静温和的语气说“为了节省时间,我承认检方对我所指控的每一点皆属实。他们所陈述的有关教士与暴民的故事,所有细节也都是千真万确的。”会场中立刻起了一阵骚动,旁听席上则爆出了得意的吼叫。

  马洛耐心地等待众人静下来之后,然后再说“然而,他们所展现的纪录并不完整,我请求能允许我用自己的方式提供完整的版本。我要叙述的事情,最初看来可能与本案无关,请各位多多包涵。”

  马洛并没有翻看面前的笔记本,就继续说下去“检方的陈述是从我与乔兰·瑟特,以及詹姆·杜尔会面的那一天开始,我也准备从那里讲起。这两次会面的详细经过,各位都已经知道了。证人们已经描述过当时的对话,我不想对这些叙述添油加醋,只想补充一点我个人的想法。

  “那就是我感到疑惑,因为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十分古怪。请各位想想看,那两位先生,跟我都顶多只碰过一两次面,却在同一天,对我提出了极重大、甚至有点不可思议的提议。首先,市长的机要秘书请求我,要我为政府从事极机密的情报工作,至于这项工作的性质与重要性,前几天都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随后,那位自封的政党领袖,又鼓励我去竞选市议员。

  “我当然分析过他们的真正动机,瑟特的动机似乎很明显,他根本不信任我,也许他以为我将核能的机密卖给敌人,并且想要谋反。他这么做,可能是想逼我露出马脚,或者至少他自以为如此。这样的话,他就需要在我替他执行任务时,在我身边安插一个自己人,作为他的眼线。最后这一点,我是直到后来才想到的,那就是詹姆·杜尔出场的时候。

  “请各位再想想看,杜尔以一个退休转入政界的行商身份出现,可是我完全不清楚他的行商生涯,然而我却对这一行所知甚详。此外,虽然杜尔总爱夸耀他所受的是普通教育,他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谢顿危机’!”

  说到这里,侯伯·马洛停了下来,好让他的话渗入每一个人的思绪中。所有的人此时都屏气凝神,这是马洛第一次使得全场鸦雀无声。不过除了现场之外,只有端点星上的居民,能够听到他所说的最后那几句话,其他行星上的电视幕,却只能接收到经过剪接、适合宗教尺度的版本,所以那些世界的居民都不会听到“谢顿危机”。不过,他们仍然不会错过马洛后面的精彩表演。

  然后马洛又继续说下去“在座的各位有谁敢说,一个在基地上受过普通教育的人,竟然会不晓得什么是‘谢顿危机’?在基地上,只有一种教育完全避免提到谢顿所规划的历史,而只是将他描述为一个接近神话的人物。

  “我当时就立刻明白了——詹姆·杜尔根本没有做过行商,也想到了他一定是一名神职人员,也许还是一位合格的教士。所以这三年以来,他领导那个行商组成的政党,无疑是另有目的。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被乔兰·瑟特收买,始终都在为他工作!

  “这个时候,我像是在黑暗之中盲目地摸索。我不知道瑟特对我有什么图谋,他似乎是在跟我故弄玄虚,于是我也决定礼尚往来。我的想法是,杜尔应该会设法与我同行,替乔兰·瑟特在暗中监视我。反之,如果杜尔没有如此要求,我知道一定还会有什么诡计等着,但是那些诡计我一时还无法识破。既然敌明我暗的情势其实相当安全,我就主动邀请杜尔同行,而他一口就答应了。

  “各位议员先生,这一点解释了两件事情。第一,它说明了杜尔其实并不是我的朋友,他出庭作证,并非像检方要各位相信的那样,是出于良知才不得不如此。他其实是一名间谍,拿人钱财而奉命行事。第二点,它解释了当那名教士——就是检方指控被我谋杀的传教士——首度出现的时候,我所做的一些行动。这些行动到现在还没有提到,因为检方并不知道。”

  此时议场内又传来一阵窃窃私语,马洛夸张地清清喉咙,再继续说下去“我乍听到有一个逃难的传教士上船时,说实在的,心情简直复杂之极。我实在不想描述那种感觉,甚至不希望再去回忆。当时我的第一个念头,以为这是瑟特所玩的把戏,然而这一招并不在我的算计与了解之内。这令我感到茫然,完全不知所措。

  “然而,我至少可以做一件事情——我故意将杜尔支开五分钟,叫他去帮我把军官都找来。当他离开之后,我乘机在隐秘处架设起视讯记录器。这样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记录下来,以备日后参考研究。虽然我并没有太大把握,但是我的确抱着很大的希望,希望当时令我困惑不解的情况,在事后借着视讯记录的帮助,有可能让真相大白。

  “这段视讯记录我总共看了五十遍,现在我将它带来了,准备在各位面前再放映一遍。”

  这时议场内起了阵阵骚动,旁听席上则响起嘈杂的吆喝声,市长只好使劲一下一下敲着议槌。端点星上的五百万户居民,全都挤在自家的电视幕前激动不已。乔兰·瑟特坐在检察官席上,向紧张兮兮的首席教长冷静地摇摇头,他充满愤怒的眼光却紧盯在马洛的脸上。

  现在市议厅的中央部分清理了出来,灯光也已经调暗。安可·杰尔在左方的座椅上调整着放映装置“咔哒”一声之后,就映出了一个彩色立体的全讯影像,所有的一切都栩栩如生。

  影像中包括了那名传教士,他站在中尉与中士之间,显得神情惶惑,身上还有不少伤痕。马洛的影像则在沉默地等待着,然后军官鱼贯而入,而由杜尔殿后。

  全讯影像中的人物开始说话,一句一句既清晰又逼真。马洛先把中士训诫了一顿,然后再询问传教士,接着外面出现了大批暴民,他们的吼声也都能听得见。裘德·帕尔玛教士开始尖声苦苦哀求,然后马洛拔出核铳。当传教士被拖走的时候,他举起手臂来,疯狂地诅咒着众人,附近有一点光芒一闪即逝。

  全讯影像到此告一段落。军官们目瞪口呆的身形在那一刻凝结,杜尔双手紧紧捂住耳朵,马洛则正在冷静地将核铳收起来。

  然后市议厅重新大放光明,刚才出现在中央的全讯影像立时消失。马洛——真的马洛——又继续开始他的陈述“各位可以由此看出,这件事的经过,与检方所描述的完全一样——然而只是表面上如此,这一点我很快就会再加以说明。顺便提一下,詹姆·杜尔对此事的情绪化反应,明白地显示了他曾经受过教士养成教育。

  “在当天事件告一段落之后,我曾经向杜尔指出这个突发事件的不合理之处。我问他说,我们停泊在这个几乎荒芜的空旷地带,那个传教士是怎么找上这艘太空船的?我还问他说,既然稍具规模的城镇离此至少有一百英里,大批的暴民又是如何赶来的?然而,检方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类的问题。

  “此外还有其他的疑点,比如说,裘德·帕尔玛为什么会穿着那么显眼而华丽的法衣?他冒着生命的危险,干犯着基地与柯瑞尔双方的法律,偷偷跑到柯瑞尔来传教,却穿着新颖又极显眼的法衣到处招摇,这里头绝对有问题。在当时,我曾怀疑他在不知不觉间被柯瑞尔的领袖利用,以便诱使我们在慌乱之中,做出了违法的侵略性举动。这样一来,他立刻就有了借口,马上就能合法地摧毁我们的船舰与人员。

  “然而检方就是期待我会答辩说,我后来所做的决定,便是基于上述的考虑。他们希望我会辩称,由于我的太空船、我的手下,以及我的任务都遭到威胁,所以我不能为一个人而让全体牺牲,使得通盘的计划横遭破坏。因为不论我们是否保护那名教士,看来他都是死定了。然而检方又声称,唯有维护基地的‘光荣’与‘尊严’,才有可能保持基地既有的霸权,所以我犯下的错误不可饶恕。

  “可是,由于某种不明的原因,检方忽略了裘德·帕尔玛这个人的背景,他们没有详细说明他的个人资料——例如出生地、所受的教育,或是过去的经历。其中真正的原因,也能够解释我刚才指出的视讯记录中的疑点,因为这两者是互相关联的。

  “检方没有进一步提出裘德·帕尔玛的个人资料,是因为他们根本做不到。各位刚才所看到的视讯记录,内容好像大有问题,那是因为裘德·帕尔玛这个人大有问题。其实,根本就没有裘德·帕尔玛这号人物,这场审判是根据子虚乌有的事件捏造出来的,本身就是一场最大的闹剧!”

  马洛再度停了下来,等待着喧哗声渐渐消失,然后再慢慢地说“我不用再多说什么,让我将静止的视讯记录放大,给各位看个清楚,各位就会完全明白了。杰尔,把灯光再熄掉。”

  于是市议厅再度暗了下来,中央又凭空出现了许多朦胧苍白的静止身形。“远星号”上的军官都摆出了固定不动的姿势,马洛粗壮的手中握着一把核铳。裘德·帕尔玛教士站在马洛的左方,正尖叫到一半,他的十指朝天,袖子滑下了半截。

  这位传教士的手臂上有一个亮点,显然就是刚才那道一闪即逝的光芒,如今被冻结成固定的光点。

  “请各位注意看他手臂上的亮点,”马洛在暗处叫道“将这一部分放大,杰尔!”

  于是那一部分的影像开始迅速膨胀,传教士的身形逐渐变成一个巨人,并且向中央移动,其他的全讯影像则逐渐消失。很快地,只剩下一只巨大的手臂,到最后只有一只手停留在中央。这只巨手占满了整个空间,由朦胧而紧绷的光线所组成。

  这时原先的那个亮点,变成了一组模糊而闪烁的字母:K∑∏。

  马洛的声音听来震耳欲聋“各位,那是一种特殊的刺青,在普通的光线之下无法看见,但是在紫外线的照射下,就会变得鲜明而显著。而我为了拍摄这个视讯记录,刚好开启了那个房间中的紫外线。虽然这种秘密身份的识别方法十分原始,但是在柯瑞尔还算行得通,因为那里并不是到处都有紫外线灯。其实,即使在我们的太空船上,能有这样的发现,也纯粹要靠运气。

  “也许有人已经猜到了K∑∏代表的是什么。裘德·帕尔玛对于教士的用语相当熟悉,他的演技非常高明,至于他是如何,又是从哪里学来这一套的,这我也不清楚。但是这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K∑∏代表‘柯瑞尔秘密警察’。”

  马洛继续用力吼着,试图掩盖全场嘈杂的噪音“此外,我这里还有从柯瑞尔带回来的文件,能够作为辅助证物。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呈给议会参考。

  “现在,检方公诉的这件案子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大声疾呼,认为我应该不顾任何法律,不顾一切地为那个教士而战;应该为了基地的‘光荣’而牺牲我的任务、我的船舰,甚至我自己!

  “可是为了一个骗子,值得吗?

  “那个柯瑞尔秘密警察,也许是从安纳克瑞昂的流亡者那里借到了法衣,学会了那些教士用语,当时我应该为他而战吗?乔兰·瑟特和帕布利斯·曼里欧两人,希望我掉进这么一个愚蠢而卑鄙的陷阱……”

  此时马洛嘶哑的声音被群众杂乱的吼叫声所掩盖,然后他被许多人扛在肩膀上,抬到了市长席。由大厅的窗户,他可以看到外面广场上聚集了数千名群众,而疯狂的人潮仍然不断地继续涌进广场。

  马洛四下张望,想要寻找杰尔,但是在这种极度混乱的场面中,是不可能看清楚任何一个人的。

  在嘈杂的喧哗中,他渐渐听到了一种规律的吼叫声。声音不断重复着,由小而大,最后变成了疯狂的呐喊:

  “马洛万岁——马洛万岁——马洛万岁——”

  安可·杰尔看来形容憔悴,过去两天他的精神始终处于亢奋状态,一直都没有合过眼。

  他无精打采地向马洛眨眨眼“马洛,你做了一场精彩的表演,但是最好能见好就收。你说要竞选市长,这不是玩真的吧?群众的热情的确是一股很大的力量,却也是出了名的反复无常。”

  “一点都不错!”马洛绷着脸说“所以我们一定要尽力维持,而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戏继续唱下去。”

  “所以现在该做什么?”

  “现在你应该想办法,将曼里欧和瑟特下狱……”

  “你说什么?”

  “就是刚才那句话,你现在就去叫市长逮捕他们两人,我不在乎你用什么威胁手段。群众抓在我的手上——至少今天如此,市长绝对不敢跟群众唱反调。”

  “可是,老兄,用什么罪名呢?”

  “就挑最明显的一项——他们煽动其他世界的教士介入基地的党争。谢顿在上,那可是国法不容的举动,你就告发他们犯了‘危害国家安全’之罪。他们控告我是另有所谋,我也一样不在乎他们会不会被定罪,只要让他们无法行动,直到我当选市长为止就行了。”

  “但是,离选举还有半年啊。”

  “很快了,”马洛站了起来,使劲一把抓住杰尔的手臂“听好,如果真有必要的话,我会以武力夺取政权——就像塞佛·哈定一百年前所做的一样。另一个‘谢顿危机’已经逼近了,当危机来到时,我一定要成为市长兼首席教长,兼任两者!”

  杰尔皱起眉头,轻声地问“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难道还是跟柯瑞尔有关?”

  马洛点头道“当然,他们终究会对基地宣战的,不过我在赌他们还会再等两年。”

  “他们会使用配备核武器的星舰吗?”

  “你想呢?我们有三艘太空商船在他们的星区中失踪,它们不可能是被打鸟的气枪击毁的。杰尔,柯瑞尔直接从帝国那里取得星舰——别把嘴巴张得那么大,像个傻瓜一样。没错,我说的就是那个银河帝国,它还存在,你知道吗?虽然银河外缘已经不再是帝国的势力范围,可是在银河的核心区域,帝国依然还十分巩固。我们只要走错了一步,帝国就会直接派兵攻打过来。所以我必须要成为市长兼首席教长,因为只有我才知道如何应付这次的危机。”

  杰尔吞咽了一口口水,硬生生地问“怎么应付?你准备要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杰尔满脸疑惑地微笑着“真的?就是这样吗?”

  但是马洛回答得斩钉截铁“当我能够替基地当家作主时,我什么都不要做,百分之百地无为而治,这就是度过这次危机的秘诀。”

  阿斯培·艾哥,万民拥戴的柯瑞尔共和国领袖,正皱起稀疏的眉毛,露出了卑微的表情迎接他的夫人。在这个国家中,他自封的名号至少对一个人并不适用,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很明白。

  她一见面就说“我亲爱的主公,我知道,你终于对基地那些暴发户的命运有所决定了。”她的声音与头发一般光润,与她的眼睛一样冷冽。

  “哦,是吗?”领袖不悦地说“我亲爱的夫人,你的消息可真灵通,你究竟还知道什么?”

  “知道得够多了,我尊贵无比的丈夫。你自己如往常一样优柔寡断,所以又找了那些顾问官,进行了一次谘商会议,他们可真是了不起的顾问。”她的声调轻蔑之极“一群口歪眼斜的白痴,竟然不怕我父亲震怒,非得把一点蝇头小利,紧紧地抱在皮包骨的怀里。”

  “亲爱的,”领袖故意以温和的口气问道“到底是谁那么有本事,让你能够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领袖夫人冷笑了一声“假如我告诉你是谁的话,到了明天他有再大的本事,也保不住自己的小命了。”

  “好吧,你总是有你的办法。”领袖耸耸肩,转过头去说“至于会令你的父亲不高兴,我倒十分害怕,怕他会因此小气得不再提供星舰。”

  “你还要星舰?”她激动地拼命吼道“你不是已经有五艘了吗?不要否认,我知道你已经有五艘了。而且,他也已经允诺要再给你一艘。”

  “他打从去年就一直这么说。”

  “但是任何一艘,只要一艘,就能够将基地轰成一团齑粉;只要一艘,就可以把那些侏儒船舰一扫而光。”

  “即使我有一打星舰,也不能去攻击他们的行星。”

  “但是如果他们的对外贸易被摧毁,所有那些破铜烂铁、那些玩具都被破坏的话,他们的世界还能再支撑多久?”

  “那些破铜烂铁和玩具都可以换钱,”他叹了一声“很多很多的钱。”

  “但是如果你拿下了基地,不就拥有那里的一切了吗?而如果你能够赢得我父亲的敬重与感激,难道不会得到比整个基地更多的东西吗?已经三年了——其实还不止,自从那个蛮子来这里表演魔术,到现在已经很久很久了。”

  “亲爱的!”领袖又转过身来面对着她“我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越来越虚弱,没有精力忍受你的喋喋不休。你说知道我已经有了决定,是的,我的确决定了。柯瑞尔与基地的关系已经结束,两国马上就要开战。”

  “好!”领袖夫人眉开眼笑,神情振奋地说“你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如今总算是开窍啦。一旦你成为内地之主,在帝国里就能取得重要的一席之地,你会有地位,会受到充分的敬重。而我们就有可能离开这个不文明的世界,到总督府去谋个职位,我们真的做得到。”

  说完她就翩然离去,脸上带着微笑,一手叉腰,黑发显得熠熠生光。

  领袖静待她走远了,才对着关上的门破口大骂,声音充满了恶毒与恨意“当我真的成了你所谓的内地之主,就一定能得到足够的敬重,可以不需要忍受你父亲的傲慢自大,还有他女儿的伶牙俐齿,完全——不必!”

  “黑暗星云号”上的一位上尉,正吃惊地盯着显像板,心中感到万分恐惧。

  “我的老天爷啊!”他本来应该发出一声狂啸,却反而压低了声音说“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艘星际战舰,但是“黑暗星云号”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虾米对大鲸鱼。在那艘巨型星舰的两侧,还可以看到帝国的国徽——星舰与太阳。

  “黑暗星云号”上的每一个警报器,都立时发出了疯狂的呜鸣。

  命令很快就下达了“黑暗星云号”能逃就逃,逃不掉就奋力应战。在它下方的超波通讯室,发射出了一束超波讯息,经由超空间向基地猛扑而去。

  这道讯息一再重复着,虽然也有求救的意味,但主要是在向基地示警。

  侯伯·马洛一面不耐烦地踱着步,一面翻阅着手中许多份报告。当了两年的市长,他变得比较能够待在室内,比较温和圆滑,也比较有耐心。然而,他却始终没有培养出对政府公文与官样文章的兴趣,总是一看到那些东西就头大。

  “我们损失了多少艘星舰?”杰尔问道。

  “四艘困在地面上被俘,两艘目前下落不明,其余的据报都还平安。”马洛喃喃地说“我们应该做得更好,但这只不过是一点轻伤。”

  杰尔没有回答,马洛抬起头来又说“你在担心什么事情吗?”

  “我希望瑟特会来这里。”杰尔似乎答非所问。

  “哦,对啊,这样我们可以让他再为我们上一堂内政课。”

  “不,不是这样。”杰尔吼道“可是你也太固执了,马洛。对外事务上上下下你都事必躬亲,处理得一丝不苟,可是对于自己的行星上所发生的事情,你却从来一点都未曾关心过。”

  “哦,那可是你的差事,对不对?否则的话,我任命你当教育兼宣传部长干什么?”

  “照你这种合作态度来看,你这项任命,显然是想让我马上就死得很难看。去年一整年,我在你耳边不知唠叨过多少次了,提醒你注意瑟特和他领导的基本教义派——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这是非常危险的。如果瑟特强行要求举行特别投票,准备将你罢免,你的因应对策是什么?”

  “我承认,我根本没有对策。”

  “而你昨晚的演说,等于是将这个选举的批准令,恭敬地双手交给瑟特,你有必要做得那么直率吗?”

  “你难道看不出来,我这样做,目的是要让他无法先声夺人。”

  “不可能,”杰尔激昂地说“你这样做没有用。你宣称预见了一切,但是你从来没有解释过,为什么在过去三年以来,你对柯瑞尔所实施的贸易政策,让他们占尽了所有的便宜。你对这场战争的唯一战略,就是不战而退;你放弃了柯瑞尔附近星区每一个贸易机会,公开宣布战争进入胶着状态;你完全没有提到要主动出击,未来也没有这种计划。老天啊,马洛,这简直一团糟,你要我怎么办?”

  “你是说我的做法不够吸引人?”

  “它缺乏吸引群众情绪的魅力。”

  “还不是都一样。”

  “马洛,醒醒吧。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立刻公布一个强硬的对外政策,姑且不论你的真正计划内容如何;另一条路,就是与瑟特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

  自从两年前的那场审判结束之后,瑟特与马洛就没有再碰过面。今天再度见面,互相之间却察觉不出任何改变,只是这次会面的微妙气氛,让人很清楚地感到了情势早已主客易位。

  瑟特没有跟马洛握手,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马洛递给他一根雪茄,然后说“让杰尔也留下来,你不会介意吧?他十分渴望我俩能够妥协,如果我们情绪过于激动,他还可以做个调解人。”

  瑟特耸耸肩“你的确很需要一个妥协方案。上一次,我曾经要求你提出自己的条件,我想如今的情势刚好相反了。”

  “你想得很正确。”

  “好,那么现在让我来提出我的条件。你必须放弃那些愚蠢幼稚的对外政策,诸如经济上的贿赂、小型器具的贸易路线等等,立刻回归先人们所制定并通过考验的传统政策。”

  “你是说以宣教的手段征服其他世界?”

  “正是如此。”

  “否则,是不是就没有妥协的余地?”

  “绝对没有。”

  “嗯——”马洛以极缓慢的动作点着了雪茄,再深深吸了一口,雪茄头立刻发出黯淡的红色光芒“在哈定的时代,靠宣教来征服其他世界的政策,是一个崭新而且激进的手段。当时,像你们这种保守的人全都反对。然而,这个政策通过了时间的考验,如今已经被神圣化了,像你瑟特这样的人,就认为它每一方面都是好的。但是,请告诉我,你要如何让我们脱出目前的困境?”

  “是你目前的困境,与我完全没有关系。”

  “就照你的意思修正这个问题吧,请回答。”

  “我们需要以强大的力量主动出击。你似乎对目前的胶着状态很满意,其实它有致命的危险性,因为这样,等于我们对外缘的所有世界示弱。然而,处于银河外缘这个星际丛林中,最重要的生存之道就是将实力展现出来。否则其他的世界,都会像秃鹰一样飞过来攻击我们,每个世界都希望能分一杯羹,你应该明白这一点。你来自司密尔诺,对不对?”

  马洛却故意忽略了最后一句话的弦外之音,回答说“即使你能击败柯瑞尔,又如何对付帝国呢?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瑟特的嘴角用力扯出一丝笑容“哦,不,你在访问西维纳的报告上写得很完整,西维纳的总督积极在外缘制造纠纷,纯粹是为了他个人的考虑,这只是一个细枝末节的问题。当他的周围有五十多个虎视眈眈的强邻,又要筹划如何叛变帝国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贸然派遣远征军到银河的边缘——这些都是摘录自你的报告。”

  “哦,你错了,瑟特。如果我们强大到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他就真的会那么做。假使我们以主力的正面攻击,一举击溃柯瑞尔的话,就会令他感受到这种威胁,我们的做法必须更迂回、更微妙才行。”

  “比如说——”

  马洛靠向椅背,回答道“瑟特,我会给你机会,我并不需要你,但是可以让你派上用场。所以我会告诉你一切的来龙去脉,然后你自己再决定——或是与我合作成为联合内阁中的一员;不然你也可以扮演烈士的角色,在监牢里度过余生。”

  “以前,你也曾经用过这一套。”

  “当时我没有尽全力,瑟特,适当的时机才刚刚来临。现在给我听好——”马洛眯起了眼睛。

  “那次我奉你之命到柯瑞尔去,”马洛开始说“我拿一些饰品和器具贿赂那个领袖,那些都是货舱中最普通的东西。我最初的本意,只是想借此获得进入炼钢厂的机会,除此之外并没有进一步的计划。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我看到了想要找的东西。然而,直到我去帝国的一角探访过之后,才终于恍然大悟,想到了如何利用贸易作为一种武器。

  “目前我们正面临另一个‘谢顿危机’,瑟特。想要解除‘谢顿危机’,绝对不可能依靠个人,而必须仰赖历史的力量。当哈里·谢顿为我们规划未来的历史轨迹时,并没有考虑到什么显赫的英雄豪杰、名将良相,他所计算的是经济与社会的历史巨流。所以每一个不同的危机,都有不同的解决之道,应视当时我们手中的力量而定。

  “而这一次——是贸易!”

  瑟特狐疑地扬扬眉,趁着马洛停顿的机会插嘴道“我希望不是自己过于低能,但是我实在感到你的演说含糊不清。”

  “你很快就会明白的。”马洛回答说“想想看,直到目前为止,贸易的力量始终被人低估了——长久以来,大家都以为想要使贸易成为一个威力强大的武器,就必须要有一个受我们控制的教士阶级。但事实却不然,这个发现可以说是我的贡献——没有教士的贸易!纯粹的贸易!其实它本身就已经威力无穷。

  “让我们来讨论一个很简单而特定的例子,就是柯瑞尔共和国。由于现在我们与柯瑞尔交战,因此双方的贸易完全中断。然而——请注意,我把这个情况简化成一个个案来讨论——在过去的三年间,柯瑞尔的经济体系变得越来越依赖核能科技,而这些科技都是由我们输出的,也只有我们能够提供维修服务。现在让我们来假设一下,当那些微型的核能发电机停摆了,而各种小器具也一个接着一个无法使用时,究竟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首先发生问题的,是小型的家用核能装置。经过了半年你所谓的致命胶着状态之后,核能削刀就失灵了,核能烤炉、洗衣机也罢工了,在炎热的夏天,温湿度调节器也成了摆饰。这样,会导致什么结果?”

  马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等待着瑟特的回答。瑟特以平静的口吻说“什么都不会发生,在战争期间,人民都能表现出充分的韧性与耐力。”

  “说得很对,人民在战时的确能够共渡难关,还会将自己的子弟一个个送去从军,忍心让他们悲惨地阵亡在被击毁的星舰中。他们不会屈服于敌人的空袭轰炸,即使必须躲藏在半英里深的掩体中,靠发霉的面包和馊水度日。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根本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危险,人民的爱国心就不会被激发出来,这样,那些小小的不便,反而会令人感到难以忍受。这就会酿成一种胶着状态,没有任何的死伤,没有空袭,也没有真刀真枪的战争。

  “会发生的变化,只是刀子再也切不动食物,炉子再也不能烹饪,到了冬天房间里就冷得要死。这样就会干扰到人民的生活,而人民势必会发出怨言。”

  瑟特以怀疑的口气慢慢说“老兄啊,这就是你所抱的希望吗?你究竟在指望什么?家庭主妇革命?农民暴动?卖肉和卖食品的小贩突然叛乱,拿着他们切肉和切面包的刀子,走上街头高喊:‘无核能,毋宁死!’”

  “不是这样的,瑟特先生,”马洛也变得不耐烦了“我指望的不是这些。我真正期待的,是这种普遍不满的情绪,会渐渐传染给更具影响力的人士。”

  “那么,谁又是更具有影响力的人士?”

  “例如柯瑞尔境内的制造业者、工厂厂主、实业家等等。等到这种胶着状态持续两年之后,工厂里的机器就会一个接一个停摆,那些经过我们利用核能装置彻头彻尾改良过的工业,将在短期之内全部停工。而重工业的大老板,会发现他们的机器一下子全都变成了废铁。”

  “马洛,在你没有去那里之前,他们的工厂也营运得很好。”

  “没错,瑟特,当时的确如此,不过利润大约只有现在的十二分之一。即使将转换回非核能体系的成本忽略不计,也绝对没有人肯干这种赔本生意。像这样,当实业家、资本家,还有大多数的人民都对领袖极度不满时,你想那个领袖还能做多久?”

  “他要再做多久都行,只要他能想到向帝国取得新的核能发电机。”

  马洛却笑得很开心“你搞错了,瑟特,错得和领袖本人一样严重。你将所有的事都弄拧了,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请注意,老兄,帝国完全帮不上任何忙。因为帝国一直是个庞然大物,拥有几乎无穷无尽的资源。他们所考虑的每一个问题,一向都是以行星、星系、星区为单位;他们所制造的发电机也庞大无比,就是因为他们习惯于如此的思考模式。

  “然而我们,我们却不同——我们这个小小的基地,我们这个没有金属资源的单一世界,必须要想办法另辟蹊径,建立完全不同的体系。我们的发电机只有拇指般大小,因为我们只有那么一点金属。我们不得不发展新的科技,而这些科技都是帝国望尘莫及的,因为帝国整体的创造力已经消退,无法再做出任何重大的科技进展。

  “他们虽然有巨大的核能防护罩,大到足以保护一艘星舰、一座城市,甚至整个世界,却无论如何造不出个人用的防护罩。为了供给一座城市的光与热,他们使用六层楼高的发电机——我亲眼看到过——而我们的大型发电机,却可以放在这个房间里。而当我告诉一个帝国的核能专家,说可以将发电机装进一个胡桃大小的铅盒中,他几乎气得当场窒息。

  “没错,他们的专家也不再了解那些庞大的怪物。所有的机器都是全自动的,他们将这些机器一代一代传下去,连维修人员都是世袭的特权阶级。然而里面即使是一根D型管烧坏了,那些人也一样束手无策。

  “所以这一场战争,其实是两种不同体系之战——基地体系对抗帝国体系,毫微体系对抗巨型体系。帝国控制某个世界的办法,是提供他们巨型星舰作为贿赂,这些星舰虽然是战场上的利器,却对国计民生没有任何意义。而我们则刚好相反,我们专门以一些小玩意收买人心,这些小东西在战争中当然没有用处,然而却是经济繁荣、工商发展所不可或缺的。

  “对国王或领袖而言,他们会宁愿选择星舰,甚至因而发起战争。在历史上,每一个独裁专制的统治者,都喜欢以人民的福祉,换取他们心目中的光荣与武功。然而对于广大的民众,与他们有切身关系的只是那些小东西。因此,在未来的两三年之内,经济萧条势必会横扫柯瑞尔共和国,而我相信阿斯培·艾哥将无法再撑下去。”

  瑟特不知不觉走到了窗前,背对着马洛与杰尔。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几颗星星在这个银河边缘的上空,吃力地眨着眼睛。在这些星光的背后,是朦胧的透镜状银河主体,帝国的残躯仍然蛰居其中,依旧势力强大,与基地隐隐呈现遥相对峙之势。

  瑟特陡然开口“不,不应该由你担任这个角色。”

  “你不信任我的能力?”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相信你的忠诚。你是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当初我派你去柯瑞尔,以为已经将一切安排得天衣无缝,结果到头来还是被你耍了。在公审时,我以为你已是瓮中之鳖,你却仍然有办法脱困。不但如此,还进一步利用群众的力量,谋得了市长的位置。你一点也不坦诚,你的每一项动机都另有用意,你说的每一句话至少都有三重含义。

  “假如你是一个叛徒,假如你去帝国探访时,被帝国的人收买了,并且还对你许诺了权力,这对于你目前所采取的各种行动,也一样可以解释得合情合理。你把敌人养肥了之后再开战,你迫使基地打不还手,你对每件事情都会提出听来很有道理的解释,每一个人都会被你唬住。”

  “你的意思是说,没有妥协的余地了?”马洛以温和的语调问道。

  “我的意思是说,无论如何你都得下台,不论是你主动辞职,还是由我们把你赶走。”

  “我刚才已经警告过你,不跟我合作的下场是什么。”

  瑟特突然万分激动,满脸涨得通红“我也警告你,司密尔诺来的侯伯·马洛,你如果将我逮捕的话,就等于是自掘坟墓。我的人立刻会到处宣扬你的底细,基地的民众将会团结起来反抗你这个异族统治者。我们都对基地的命运有一种自觉,这不是你们司密尔诺人能够了解的——而这种自觉就足以将你摧毁。”

  马洛转过头,对走进来的两名警卫轻声道“把他带走,他被逮捕了。”

  瑟特急忙说“这是你的最后机会。”

  可是马洛却没有抬起头来,也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将雪茄捻熄。

  五分钟之后,杰尔才忧心忡忡而有气无力地说“好了,现在你已经制造了一个烈士,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马洛这才停止拨弄烟灰缸,抬起头来说“这不是我所认识的瑟特,他简直像一头被刺瞎眼睛的蛮牛。老天,他可真是恨我呢。”

  “这样会使得他更危险。”

  “更危险?胡说八道!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

  杰尔绷着脸说“你太过于自信了,马洛,你忽略了群众造反的可能性。”

  马洛盯着他,也绷起脸说“我只说一次,杰尔,绝对不可能有群众造反。”

  “你实在太过自信了。”

  “我不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是对‘谢顿危机’,以及危机解决之道的合理性——不论是内在还是外在的合理性,都具有充分的信心。有些事情我刚才并没有告诉瑟特——他试图仿照控制其他世界的方式,以宗教的力量来控制基地本身,结果他失败了,这就是一个最佳的实例,表示在谢顿计划中,宗教这个角色已经功成身退。

  “然而经济的力量却完全不同,套用塞佛·哈定那句著名的警语:它是对敌我双方一视同仁的武器。如果柯瑞尔由于与我们贸易而变得繁荣,我们自己的经济也会一并受惠。反之,如果柯瑞尔的工厂因为和我们的贸易中断而倒闭,其他世界又因为贸易孤立而萧条,我们的工厂一样会关门大吉,基地也会因而陷入不景气。

  “如今,所有的工厂、贸易中心、运输航线等等,无一不在我的管辖之下,如果瑟特试图进行革命的宣传,我绝不能缩头不管。如果他的宣传手段成功了,或者只是看起来似乎会成功,我保证这里的繁荣会被他毁掉。反之如果他失败了,我们就可以继续保有今天的繁荣,因为我的工厂能提供许多人就业的机会。

  “我既然相信柯瑞尔的人民,会因为追求繁荣而爆发革命,基于同样的理由,我相信我们的人民绝不想让繁荣毁掉,这出戏的结局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所以照你这么说,”杰尔道“你正在建立一种财阀政治,要将我们这里变成行商和商业王侯的乐园。这样演变下去,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局面?”

  马洛抬起了板着的脸孔,厉声吼道“未来关我什么屁事?谢顿一定早已预见,也早就准备好了锦囊妙计。当金钱的力量像如今的宗教一样过气时,自然还会有其他的危机出现。那些问题就留给将来的继任者吧,无论如何,我已经解决了当前的难局。”

<b>  柯瑞尔……因此,经过了三年有史以来实战最少的战争之后,柯瑞尔共和国终于无条件投降。侯伯·马洛也因此成为继哈里·谢顿与塞佛·哈定之后,基地人民心目中的第三位英雄。——《银河百科全书》</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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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你挺有福啊,能活到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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