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富士康的N连跳，以及我知道的农民工

看了很多文章，着调的不多。说说我的观察，只及跳楼，不及其他。

工人跳楼，跟什么工资待遇、劳动强度，其实没什么关系。自杀始终是个心理现象，其心理动机只有一个，就是觉得生之无望，不如死了算。富士康给普工涨工资，也是病急乱投医。一月多挣200块就不自杀了？笑话！连命都不想要的人，他会在乎200块吗？

早年间因为工作的关系，本总跟民工群体有过密切接触，就是本总代表甲方，雇请大量民工在工地上干活。我们找的民工是湖南人，都是同乡，有个工头。工头也是民工，与其他人同吃同住同干活的。那凭什么他当工头？头脑灵活能说会道呗。

这个活儿，劳动强度很大，经常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我在现场看一会儿都觉得辛苦，何况他们。这个劳动强度，应该大过富士康的工人，但论收入，肯定比不上富士康，而且没社保没奖金，也不稳定，有活就有钱，没活就没钱。也不是什么技术活儿，就是苦力，有点熟能生巧而已。

他们是不是比富士康的工人更没指望，更应该自杀？正相反，人家开心着呢。干活时有说有笑，尤喜黄色笑话，赤裸裸的那种；放工后一帮人围坐一起，喝喝啤酒，打打扑克，吹吹牛皮，一天就在嘻嘻哈哈中过去了。苦是苦，但不闷。

本总当时年轻，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些挣扎在底层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民工，怎么能活得比本总都开心呢？没道理嘛。不过后来隐隐地明白了一些。人过得开不开心，主要取决于自己跟环境的关系，与收入多少，前途几何其实关系不大。我记得上海汽车公司有个很年轻的总裁，30多岁就自杀了；还有韩国首富的独生女也年纪轻轻就自杀了。这些人前途钱途俱佳，选择自杀是不是很难理解？

反而那帮民工可能觉得自杀这事连想想都不可思议。对他们来说，心中再多的不快，与同乡工友笑骂一番也就烟消云散了。活着挺好，何必要死呢？可是大公司总裁和首富的女儿，倒真可能有苦没处诉，憋屈得难受一咬牙就走上绝路了。

在富士康那种工作环境下，那种管理方式下，一个人不憋屈是不可能的。上班不准说话，周遭人情冷漠，保安凶神恶煞，上级呼来喝去，连上厕所都得掐着表，紧张、压抑、委屈是少不了的，又无处排解，想不开是很正常的事。

富士康的问题在哪？在于它跟HSH一样，从来没把工人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完整的人。HSH眼里没有人，只有劳动力，一个屁民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贡献GDP和税收；同样，富士康眼里也没有人，有的只是劳动机器，一个民工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给企业贡献产值和利润。

郭台铭说，他觉得企业管理没有问题，工人自杀他也很遗憾。我相信他不是坏人。但一个眼里只有产值和利润的人，是不可能理解上述问题的。有朋友对我说，郭为了企业头发都熬白了，言下之意是郭也很辛苦。可是，把自己当牲口的人就应该把别人也当牲口？

某些经济学粉丝们会说，工人们都是自愿的，你不干可以辞职嘛，既然没辞职那就说明富士康很好嘛。貌似雄辩，其实是冒傻气。这话可以拿给任何人说，来证明存在的就是合理的。比如你可以对一个朝鲜人说，你觉得朝鲜不好可以逃北嘛，既然没逃就说明朝鲜很好嘛；一个美国人也可以对你说，觉得ZG不好可以移民嘛，既然没移民就说明ZG很好嘛；最好玩儿的是，连HSH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觉得不好可以移民嘛，我们又不强留你，你赖着不走那就说明还是好嘛。

缥缈眼毒。富士康，以及很多民营企业，其实都是HSH系统的微缩版。那么多老板喜欢毛选，你以为都是装的？印自己的语录，指挥员工喊“董事长好”，搞内部大洗脑，在企业里拉山头搞宗派，权力斗争无所不用其极，这些事，你以为只有HSH才有？

富士康，就是一个小HSH；而HSH，就是一个大富士康。郭台铭管理工人的逻辑和方法，与天朝管理屁民的逻辑和方法，一模一样。

很多人以为自己是体制外，并为此沾沾自喜。其实你还在体制内。体制，不是那么容易摆脱的。

回到富士康。他们需要做的不是给工人加薪，而是改变自己的管理文化。上班说说话怎么了？上厕所的规定能不能宽松一些？尽量把老乡安排在一起如何？内部联欢会就不要强迫大家参加了吧，把钱发给员工让他们自行聚会喝酒吹牛不好吗？

还可以搞搞轮岗制。长期专注于一项枯燥乏味的重复性工作，人是很容易心理失衡的。富士康的员工都很年轻，应该有机会尝试新鲜事物，日复一日很容易出问题。其实不少工作枯燥的企业都在使用这个办法，为员工排解烦躁和压力。

这些措施，短期内的确会降低生产效率。但不这么做，结果就是N连跳。这也是个权衡的问题。你是要短期内把工人榨干，还是让他们更快乐也更长久的为你工作？
请心理医生和给普工加薪，都是不对症的、费力不讨好的办法。但眼里只有产值和利润的郭台铭，显然不可能理解上面的问题，他只会与眼里只有GDP和税收的深圳市政府一起，把问题“解决”。

据说，郭台铭投资几千万，把厂子里所有能跳楼的窗户都封上了；深圳市政府派了几百名巡防，协助富士康管理工人。如果是真的，那么这就是“N连跳”的结局——富士康在走向监狱的道路上，又扎扎实实迈进了一步。

另外，N连跳的责任，就在富士康，跟HSH没直接关系。虽说HSH坏事做尽，但也不能把所有屎盆子都扣人家头上。做人要厚道。

——作者好像是那个极右的经济学原教旨粉丝，不过这次讲的基本没错